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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前聊天的话题一直在春风和戎树身上,我们在茶几旁围坐着,电视机上在放的电影被暂停,女主角因受到惊吓而做出的夸张表情一直在屏幕上停滞着,一个放大高清版的表情包。
陆燊和礼云在我们的谈话中也开始彼此搭话,两人间的诡异气氛得到缓和,爱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能让人如胶似漆,也能让人避之不及。
晚宴在谈话中延续,开始吃正餐的时候礼云突然把话题转向了我,问起我的新男友。经她这么一问,我的脸突然烧起来了。
“你们看胡桃的脸,红成了熟得要破皮了的水蜜桃。”说完便大笑起来。
都是十几年的老友,大家讲话也丝毫不拘束,不溜圈子,使劲搞笑,他们追问我,说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给他们听到。
我被他们截了个水泄不通,只好一一讲道。
“好甜。”春风听完以后说道。
礼云接着,“腻死了。”
三个男生在一边笑,“诶,你今天应该让他也来的,总得让我们见见吧,到底有多英俊潇洒。”陆燊说道。
“哎,下次见啦。不要说我了,我害羞啊。”
“好好好依你,我们现在安静吃饭五分钟。”
话音刚落却没安静下来,哈哈哈的笑声此起彼落,我也忍俊不禁。
下一次齐聚不知会是什么时候,酒喝到微醺时我突然感觉到有些伤感,这伤感的情绪似有若无,像周身无色无味没有触感的空气,不至于让你流泪,也没法让你欢快起来。我眯起眼睛和身旁的人碰杯,醉了醉了。
我说:“我们。”没有后文,沉沉睡去。
有意识的时候坐在车的后座,身边靠着的礼云也已经闭上眼睛。我不知道她是在闭目养神呢还是和我一样睡着了,我冲她吹一口气,没有反应。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的头靠上我的肩膀。
我看往前面,开车的人的侧脸竟是邢赬,难道是我眼花了吗,我有些疑惑。
他的脸侧了一下,“我给你打了电话,礼云接的,说你醉了。我就来接你回家。”
我笑着,“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是我很想见你。”
送走礼云之后送我回家,我说去你那吧,你那离这近,我有些累了。
他掉头换了方向,穿过道路两旁的灯红酒绿,抵达寂静和安宁。
他将我安置在他的房间随后正要出去,我叫住他,“一起睡吧。”
等他离我近了些,拽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太少了,我不想浪费一星半点。”
礼云和陆燊之间的关系让我受到触动,有一点儿害怕眼前的人会突然割舍和离开。我不小了,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说放手就朝前走,说离开就不回头了。蔓延而上的皱纹掐紧我的脖子,变老是我最怕的敌人。我相信我老了依旧可爱和优雅,但我还是惧怕衰老的过程,别人一句“你不行你做的不好”我还可以再去努力,而“你老了”我能去改变什么呢。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最怕妈妈让我帮她挑去白发,一簇乌黑鲜亮的头发根部开始变白,或是有些毛囊至此就开始只长白发,一根一根地银丝像针,戳着我的眼睛,疼了心头肉。
十几岁的时候读书,读到一段只能活37岁的理想寿命。我想我要是知道自己能活多少岁就好了,那样我就能更妥善地安置我的人生,做尽所有疯狂的事。如果我只能活37岁,我不会结婚,我要长久的恋爱,不受束缚地放纵,我知道自己不会老去,所有人记得的都是我年轻时的笑靥。
可是,未来的事谁知道呢。无法通灵和预测,我就只能及时享乐,认真生活,却再也不能过于放纵。生活在继续,有数不尽的小确幸,有新的深的体悟,会遇上不错的人,比如邢赬。学会感恩,学着接受老去。
喜欢的作家谈起老去。“人不必在意自己老去。重要的是两件事。与这个世间曾经有所创造、分享、布施、给予。其次是充分而深刻、温柔而丰盛地爱过、被爱过。”我已全数做到,并且仍在持续,因而不应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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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我的身侧,这让我感到安心。抓住现在就够了,认真开始,认真经营,不追问结局,是好是坏就顺其自然。我抱住他,“我爱你。”
而后沉沉睡去。
周日是自然醒,睁眼的时候他还在身边,我调整姿势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转动身体时看到他缓缓睁开眼睛。
“早上好。”他的声音低沉,睡眼惺忪。我吻了吻他的唇,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他说好极了,很安心,感谢你在。
“我也感谢你在。”
这份感情不偏执不冲突,平静淡然,恰到好处的那种甜。我们都是经历过太多恋爱的人,轰轰烈烈的,决然告别的,也有旷日持久的,可能我和他之间这一份是最普通的,但只要相爱就够了,爱就不普通了,有多少感情可以坐着摇椅慢慢摇。
我起床,在他的衣柜里拿了一件宽松的白T恤,T恤很新,他应该没怎么穿过。我见过的他几乎都是正装,庄严整洁,像老式的家族洋房,严肃的美感。
刷牙洗脸之后去厨房做早餐,东西不多,设备倒是齐全。用面包机烤了吐司,煎了鸡蛋,煮了咖啡。简单吃点,他在桌旁看一份送来的报纸,我盯着咖啡冒起来的热气。他的餐盘很快一扫而空,而我的还满满当当,他问我为什么不吃,我说我在等一种仪式感。
“仪式感?”
“嗯…我也说不清。”于是狡黠地笑。
早餐过后他冲洗了餐盘。我没带什么东西,换回昨天的那身衣服,勉强涂了他的护肤品,抹上口红,挽了头发,跟他说:“走吧,我们出门。”
他跟我说:“你搬过来吧,”停顿一下,“我们一起住。这里太空了,需要你。我也是。”
“让我考虑一下。”我偷笑,还假装镇定地回答。
出门是长长长长的林**,我说我们别开车了,走路吧,走累了坐个公交车也不错。他今天没穿西装,看起来年轻几分,少年不少。走起路来我总是慢他半步,任凭他的大手拽紧我。今天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一起走路,贴着耳朵讲甜甜的情话。路过浙江美术馆的时候走进去看,刚换了内容的展馆,还是熟悉的地方,换了个时刻,换了展览内容,来的人也换了不同的状态,体悟自然就不同了。展馆依次看过来,花掉许多时间,有一些交流,但多数时候是共同沉默,很有默契地一起走,走往一样的方向。
美术馆楼下有一个美术商店,买一些画画用的材料,他问我你画画吗。
“画过一阵子,我不是艺术家气质的人,作品都很普通。倒是…我有一个朋友,他画的很好,画画,他是最开始教我的人。”我想到林壹,有些犹豫,不过提起也没什么关系,于是在短暂停顿处接下讲去。
他不再讲话,心照不宣地对视,彼此信任。
之后吃了午饭,行走一上午之后饿感很自然而然地来报道。挑南山路一侧的一家咖啡厅吃意面,那家意面很好吃,量是适中的不多,我还要了一杯凤梨混合果蔬汁,他要了胡萝卜的。
“胡萝卜很像你的,脸红起来那种很清透的甜。”他说。
“凤梨不像你,你不够甜,也不怎么酸。”我回答。
“那我是什么味道的?”
“拿铁吧。”我看他一眼,埋头吃我的好吃的。
余光看到他的嘴角扬起,看来他是满意这个回答的。
这家咖啡厅是通透的阳光房,在这样寒意威力极大的冬日,中午晒个太阳真是舒服。我坐到他那一侧的沙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仰头观察着悬挂的灯。他顺着我的眼光望去,又低头看我。
“这灯真特别。”我说。
“你坐在这盏灯下面就看不出它特别了。”
我清楚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有一次我和他说起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香港影星,那个年代的女人都太美了,气质独特,很不同,妈妈是那个时代的,从她的身上就可见一斑,不像如今,人与人变得雷同,相似的气质等于没有气质,我也不例外,是这么多普通女性中的一个。他却说,你已经很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