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依它来的速度,义无反顾。渐渐看不见景色,那些惨败的花草树木,枯死在秋天里,隐没在天的黑色里。我同情那些花草树木,没来由地觉得寂寞。世上哪个不寂寞?我的视野里只剩下楚怡。
我仍望着车外。
“柳风?”楚怡望向我,目光真挚,使人想逃。“好无聊,你快陪我说说话。”
“嗯,可以。只是以这句开头,我真不知道怎么开始。”我回答。
“我们不是已经开始了?”楚怡说。
“是,是的。”我回答。
而后又是一阵久的沉默。
“闷油瓶”。楚怡冷不丁地说。
“你看盗墓笔记吗?”我突然来了兴致。
....
楚怡永远不生气,却充满生气。年轻的女孩子不无烦恼,但似乎无法从她身上看到。我们年纪相仿,相识不久。但我已多次感觉自己老迈。人都怕老,即便二十岁,也怕明年变成二十一。有参照物时尤是。
她说起网络小说来同有兴趣,这是个爱读书的女孩。从外国名著到市井文章,从纪伯伦到张小娴。
楚怡终是妥协,变为一个讲说者。我是听众。火车上那么多人,但我知道只有我是听“众”。一个沉寂多年的年轻人,学习成绩极坏。但这年轻人爱书,真是异类。
楚怡滔滔不绝,我孜孜不倦。但我不是个知识的汲取者,我只是在她身上,汲取生气。我常通过这方式活着,人类若无书本,便会尽早死亡。
或者除了书,人和人互相依存。
旅程并不长,但我从未经过如此漫长的路途。我们下车,一起到学校。各自登记各自去寻班级。
短短一周军训。集体军姿,我寻到她身影。太阳很大,但是小家伙很认真。
教官同我们告别时,许多人哭。楚怡则冲我笑。偷偷挥挥手。
晚会上有人表演节目。楚怡穿着军装演小品,逗得操场上都是笑声。方才哭的人,旧眼泪还没干。新的泪已被她勾出来了。她轻盈的样子,夜里也发着光。
大学甚无聊,课少。况我这种人,除了一日日思睡觉,并无其余追求。我更似迟暮,有时下午见别人跑圈打球,竟十分嫉妒。
我很是喜欢排球,很遗憾没有球友。
周末接到楚怡来电,问我会不会排球。我说,会一点。有时候要拍一部戏,演员和赞助商一起找上门来。生活真是巧妙。
也不知她从哪找来这么多人打球,球技并不多么好,只是都很努力地玩。我垫的还不错,差不多令楚怡刮目相看。晚自习她找到我,我们翘课去喝奶茶。
我不经常喝这种饮料,奶茶店不应该是小女孩去的地方么?
这家并不是这样,男女比例十分协调。大都是些小情侣,楚怡拉着我走,我的脸发烫。
“柳风是个好人”
这是她在店里留言墙上贴的纸。这让我感觉她在找借口讨好。楚怡把纸笔给我。她要我留一条她的。
“我不是个好人”。我一笔一划地写上。
楚怡先是夸我字写的清秀——“像个妹子写的。”她笑着说道。然后她向我表达疑问:“为什么说自己不是好人啊?”
我摸摸鼻子,“哪有自己承认自己是好人的啊?”我觉得自己虚伪。因为楚怡说我是好人,我很开心。开心快要显示到脸上,将隐藏不住。
我喝着楚怡点的奶茶,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话。含着甜腻的糖水,忽想起什么。忙咽下去。我说,谢谢。
“谢谢什么?”楚怡不明所以。
“谢谢你帮我点的奶茶”
“哈哈,柳风是个好人啊。”她强调。像非得要我亲口承认我是好人才罢休似的。我不明白,我所表露的这些,是否足够证明我是好的。但楚怡都说是,应该就是了。唔,我是个好人吗?
回想起来,诸多人说我好。我不晓得哪里好,但总有人说。可世上好人多,恰好我是其中之一,这不值得庆幸。我尚是凡人,本无所谓。但在楚怡眼里我尚是凡人,这太无趣了。
我变得愈自私了,我意识到这里。
。
我把楚怡送到女生宿舍楼下,这一路走得不缓不急。在旁人眼里,或许是一对好的情侣。我的脸继续发烫,只顾埋头走,对楚怡的情绪不管不顾。
路灯下面,才看见她笑。我站定,“到了,再见。”我说。
“还有,楚怡的字很好看,比柳风的好看。”楚怡还不说话,我想她该是生气了。我的确不好,甚至连话都不会说。
“唉。”是楚怡在摇头叹气。
四周并不安静,秋天的夜里怎么可能安静。
可是叹气声依旧突兀,清晰可闻。
楚怡闪着眼睛,走的离我近些。我旁边一辆轿车呼啸而过,吓得我一哆嗦。这时候倒下雨了,有一滴敲到我脸上。
楚怡头也不回跑进女寝,我还在发呆。
“晚安”。我后悔没早点说。但远远传来楚怡的声音:“晚安!”又一辆车,照例叫我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