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用了最强的功力,他也无法封印住自己的记忆。相识以后的点点滴滴,像是刻在了心头一般。当年在大雪纷飞的长安街头他用幻术封印了她对冼南归的记忆,让她得以从悲伤中抽离。可他为何却不能封印自己的记忆呢?
那么久远的往事,渐渐在脑海中浮现。他想起了她为了帮他遮风挡雨宁可彻夜不眠,他寂寞时她吹笛给他听,他练功走火入魔后她耗费灵力为他疗伤,她忍着病痛为他缝补衣服,把重伤后半死不活的他带回去救治,在他病重时,她又不计前嫌千里跋涉来照顾他……
是否有个人可以取代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不可能。在这个世上,若是没有她,他将孤独一生。
……
雪衣已经两天没有看到穆城了,偌大的城主府中空空荡荡,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这感觉让她似乎又回到了洛安宫。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去找他了,书房的门紧闭,敲了半天也没有回应,她有些担心的使劲推开了门。
“穆城?”入眼的情景让她大惊,他竟毫无生机的委顿在地上,银发白袍铺了满地,面色苍白的毫无血色,右边脸颊一片核桃大的擦伤,已经泛出了青紫色,显然过了很长时间了。
雪衣慌忙的跑过去,看到他衣襟上满是斑驳的血迹,血色已经发黑。他的书房平时没有人敢靠近,就连他最信任的无夜也不能随意进来。难道他就这样一个人在地上躺了两天?
偌大的书房静悄悄的,只有青玉香炉中冉冉升起的青烟在眼前飘荡。
这里布置得几乎和东楼之巅一样,只是没有那边华丽宽敞,但却傍着一池碧水,幽蓝的水光浮动着映进室内。
雪衣静静的坐在窗下,斜斜望着榻前调药的老医者。药香渐渐弥漫开来,幽香氤氲在空气中,闻之令人心安。一袭黑衣的无夜垂手侍立在一边,满脸担忧的凝视着垂幔间昏睡之人。
须发皆白的老人叹了口气,缓缓道:“城主强行修炼明空心法,耗费了极大的灵力,对身体损伤很严重。凡人之躯最多只能承受八层功力,可他却要修炼第九层,能不出事吗?”
“明空心法?”无夜吃了一惊,道:“他如今的心境大不如前,哪里还能继续修炼那种违背人性的内功?”
明空心法的要旨就是绝七情灭六欲,四大皆空,心神合一,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可是自从他第一次走下东楼之巅,就再也无法继续修炼明空心法了。
“他不仅强行运功,还动用灵力想要封印自己的神识。”老人苦笑道:“幸好发现的及时,否则的话,就算总楼主亲临,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无夜又是一怔,转头望向了雪衣。两人面面相觑,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雪衣垂下头,默默的望着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轻叹了口气。
“他一向不怎么爱惜自己的身体,即便是有什么小恙,也从不吭一声,”无夜皱着眉道:“但是至少他不会轻易伤害自己的身体呀!这次是怎么回事?”
老人摇了摇头,道:“老朽只能医身体上的病,却不能医心病。”他本是东楼的元老之一,穆城撤出东楼时因见他年事已高,所以将他及家人也接到了念雪城。算起来,他跟无夜一样,都是穆城的心腹。
雪衣轻轻吸了口气,心里隐隐作痛。
老人似乎有些不安,抬头望了望她,犹豫了一下道:“小雪姑娘,您也不要太过担心,城主应该没事的。这次幸好您及时发现,我们都很感激。”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城主的性情不太好,想必您也了解了。有时候他可能会比较任性,还望姑娘多多包涵,莫要怪罪。城主若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姑娘尽管明言,莫要让他自己揣测。在有些事上,他心性犹如孩童,未必能猜得到。”
雪衣心下愈发不安,有些局促的站起身来,微红着脸颊道:“您太可气了,是我做的不好,没有照顾好他,以后我会留意的。”
她侧过头望着榻上昏迷的人,眼中神色瞬息万变。他安静睡着的样子沉静而温柔,没有了平日的疏冷和淡漠,也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她缓缓走了过来,沉默的坐在床榻旁边凝望着他。无夜他们不知道何时已经悄悄走了出去,周围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缓缓抬手,轻轻触摸着他颊边垂落的发丝,冰凉而柔滑,她的心里溢满了悲伤。
他如此安静如此脆弱如此孤独,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会记得初见时他惊为天人的模样。那样强大、那样完美,高高在上,只能让人仰望。
爱人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可他们不是,即便后来在一起了,她也觉得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让她不敢靠近,不敢触碰。
穆城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成不变的白色,素白的帘帐上绣着几朵浮云,在微风的吹拂下似乎在微微摇曳。这是哪里?他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很快便重新凝定了神志,这是他的家,确切的说是他的房间,三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把一个地方当做自己的家。
他侧过头时看到了雪衣,她正背对着他站在雕窗前,她的背影单薄纤细,他看不到她的脸容,这一刻他忽然很想看一下,她是否一脸担忧和在意?
没有人知道在死亡的恐怖阴影笼罩心间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他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她。
她的天真,她的可爱,她的任性,她的温柔,她的善良一幕幕在他眼前晃过,那一刻,他恍然明白,他这一生最在乎的只有她。意识渐渐涣散后,他的灵魂陷入了黑暗中,他在浓墨般的黑暗里等待了许久,对他来说好像有上百年那么漫长!
“你醒了?”就在他神思惘然之际,她忽然回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
他忙欠身坐起,有些激动的抓住了她探过来的手臂,喉头有些堵窒,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