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想法给二郎说了,二郎也很赞同。看得出来我和他应该是同一类型的,说得好听点叫内秀,说得直白点叫闷骚。每一个闷骚的人心里都有一个梦,那就是能彻底的把自己的风骚释放出来。当然只能通过语言,不能通过行为。后者的难度较高,没有徐志摩的境界你很容易被扣上耍流氓的帽子。就比如你是个健忘的人,你可以把一个星期七天分成七种颜色,当你忘记的时候你可以充满诗意的问旁边的美女,请问今天是什么颜色?后者就像你非得买一套彩虹系列的内裤,当你忘记的时候你就解皮带扣……虽然结果是一样的,可是过程的区别之大,就像伊壁鸠鲁和第欧根尼一样。
九点以后我们几个留了下来,除了我和二郎,还有两男两女。辩论对于新生的吸引力似乎远远不如纪检部文艺部之类的大。前来招新的学长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也不怎么在意。通过介绍我知道了他叫殷翔,重庆人,既是现任辩论队队长,也是以后我的教练。
法学院的辩论队每年要应付两次重要比赛,一次是前半学期的新生赛,通过比赛选拔新人。一次是后半学期的院赛,就是殷翔说得那个亚军年年不变的比赛。相对而言,院赛更让学院领导重视,而新生赛主要还是交给队里自己负责。
因为是第一天,所以大家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就散了。走之前殷翔说我们一周之后可能就是第一场比赛,题目已经抽好了,叫做藏富于国好还是藏富于民好。我们是正方,今天回去自己考虑一下,明天我们正式破题。
回去的路上我和二郎很热烈的谈论着,毕竟是第一次正式接触这种东西,一种很强烈的兴奋感充斥在心头。我:“我认为这个题目很好做,藏富于国的意思就是要让国库充实,这样就能最大程度的发挥政府财政的作用难道不是吗?”二郎还是习惯的扶扶眼镜:“应该没有那末简单。我们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扣。什么叫藏,只进不出叫藏,随进随出也叫藏。还有,什么是富,对于国家来说财富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个肯定是对方要纠缠的。”
我不得不说这个家伙思维比我缜密,但是我依然不服气:“我认为一个辨题只要把握宏观就可以,不需要在一个字的细节上过于纠缠。”二郎笑笑:“抢劫和抢夺只有一字之差,量刑可是天壤之别。”我的心情顿时就像看见庄稼被蝗虫吃光的老农,不是因为我被他的话所折服,而是因为我的确不知道抢劫和抢夺的量刑有什么区别。
我准备垂死挣扎一下:“可是专注于对文字的解释会影响你对整个题目的理解的。”二郎肯定的说那绝对不会。我灵机一动:“那我们来对个句子吧。”二郎无所谓的说:“行啊,只要别太难就行。”
我:“明。”
二郎:“天对地,雨对风,明月对长空。一个明字,我就对个白吧。”
我:“月。”
二郎:“月当然对日了。”
我:“三千。”
二郎:“五百。”
我:“里。这个里是距离单位。”
二郎:“那我就对个时间单位,年。”
我:“明月三千里。”
二郎:“白日五百……好吧,我觉得你的观点挺有道理的。”
当人类学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学会了争论。试想一下,两个猿人围着火堆看着烤的喷香的肉块流着口水,其中一个试探的问:“能吃了吧?”另一个摇摇头:“不行,还有点生,不能吃。”另一个擦擦口水:“我觉得这个火候差不多了,我好饿。”这个就是最原始的争论了。而当他们把层次从肚子很饿的本能上升到现在吃了会不会闹肚子的时候,争论就升华到了讨论;当他们从营养的角度甚至从吃了这块肉以后会对整个人类社会的饮食习惯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入手的时候,这个就是辩论了。其实这个很没有意义,因为不管怎么样,最终还是要吃了那块肉,如果感觉火候不够就再烤烤,火候过了那就下次注意点。所以我一直认为会辩论的男人就和会戒烟的男人一样,他们身上的闪光点恰恰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如果一个男人在公众场合纵横开阖高谈阔论,很多人会不屑一顾的说:切,光知道耍嘴皮子,还是个男人不?如果一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下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人们同样会不屑一顾的说:切,连个话都不会说,还是个男人不?就像人们会觉得一个男人如果连烟都戒不了,那这个男人肯定是没有毅力的,但是如果有一天他成功的戒烟了,人们又会认为这个男人太可怕了,连烟都能戒,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我就是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坐在教室里看着殷翔给我们讲解辩题。
昨晚和二郎的讨论没有任何结果,我们都说服不了对方,所以只能暂时休战,希望今天能从殷翔这里获得一点启发。
“辩论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关于它的具体理论体系现在没有必要让大家接触,等你们加入系队以后会学习到的。”殷翔站在讲台上面对我们几个侃侃而谈。“现在你们首先需要树立三个基本的观念。一,辩论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是四个人的事情,严格的来说不仅是四个人的事情,他是整个团队的事情。二,话,不是用嘴巴说的,而是用脑子说的。三,一个优秀的辩手,他自己是没有立场的。”
我举手:“教练,什么叫做没有立场?”
殷翔:“很多时候你会抽到和自己观点完全违背的辩题,这个时候你就要放弃自己的立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去说服自己。”
我说:“那么怎么样说服自己呢?”
殷翔看我一眼:“我也不知道。”
我不甘心的再次提问:“如果我不能说服自己呢?”
殷翔笑笑:“那就算了,当陪练,不要上场了。”
这个答案让我感到了一种简单粗暴的美,也让我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的开始崇拜上了这个男人。试想如果他从各种理论的角度给我讲解应该如何自己说服自己,我也不会对他这么快的产生这种好感。因为我自己明白,这个答案是最接近真实的答案。骗别人总是很容易的,只有面对自己直达本心的时候,你才会暴露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如果你连自己的本心都可以蒙蔽,那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你说服自己的理由才是你本来的想法,只不过你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罢了。二是你已经成功的人格分裂了。后者是病,得治。而当自己说服不了自己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算了,别去说服了。所以每当看到有人失恋以后痛哭流涕的借酒消愁拼命说服自己忘记对方的时候我总是冷笑一声的,你要真能说服自己就怪了,除非你根本就没有爱过,可是如果你没有爱过你就不会这么难过,这是一个多么奇妙的逻辑悖论。当逻辑解决不了的时候,还是要靠这个男人实践的观点。一句算求吧,于平凡处体味人生至理。怪不得庄子说,道在何处?在狗屎里。我的心里突然一阵心酸,赶快把自己的思维拉回到现实。
殷翔看我没有问题了,就开始继续:“我们这次面对的这个辩题,藏富于国好还是藏富于民好,这是一个是非性的题目。不是你就是我,不是好就是坏。如果我们稍微把题目改动一下,藏富于国更好还是藏富于民更好的话,你们说会有什么区别?”
二郎犹豫着开口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两个方法都挺好的,我们需要在承认他们都好的基础上论证谁更好一些,核心就成了更?”
殷翔赞许的点点头:“没错,那样的话就变成了比较性的辩题,难度也就相应的增大了。今天比较幸运的是我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只需要论证我们的好就可以了。”
我不得不说我很嫉妒这个家伙的思维方式,因为他总是比我想的更加的深入一层。正式的破题开始了,因为我们都是新人,基本上没有自己能够成型的观点,所以主要还是殷翔在给我们灌输他的理论。
要讨论藏富于国好还是藏富于民好,我们首先要知道什么国。通常双方都会认为这个国指的是政府、国库。这里不会存在争议,而且即使存在争议,以我们的水平来说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藏这个词一般都会认为是政府通过税收等各种途径收集物质财富的手段以及持续的状态。这个定义比较中肯,评委也会认可,对方的观点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如果他们提出了其他我们意料不到的观点,首先是过不了评委那一关的,所以我们也不需要担心。最麻烦的就是在这个好字上。凭什么好?使我们需要花大力气解决的问题。
我们认为,现代宪政国家都具备了较完善的法治理念和分权体系,不会出现君主专制时期的胡乱挥霍纳税人财富的现象。并且政府能够掌握较为全面的信息,可以利用多种渠道对财富进行调度。一方面做到财富的平衡,保障社会公平。另一方面可以最快速度的帮助需要救济的人群。。。。。。。。。。。。。。
不知不觉的,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在殷翔的讲解下我对于这个题目有了越来越清晰的脉络。其他人的眼睛也在逐渐的明亮,看得出来是解决了很多心中想不明白的问题。
宿舍快熄灯了我们不得不解散,收拾东西的时候二郎突然问了一句:“我觉得我们的观点很全面也很客观,但是如果对方不理会我们的观点该怎么办?”
大家一起停下手中的活看向殷翔,对啊,我们说的天花乱坠但是对方不停有什么用?就好比你编写了一条无比煽情的短信给心仪的女孩,可是她根本就没有看到啊。
殷翔看看我们,喝口水说:“对方不听也没关系啊,反正我们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我顿时有点哭笑不得,我辛辛苦苦准备一个星期,再和对方辩手唇枪舌战上四十分钟,结果我说的话不是说给他们听的,那我是说给谁听的?
殷翔看着我们迷茫的表情,一脸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记住,不要试图去说服对方辩手,他们是你说服不了的。即使他真的认可你的观点他也不可能当场承认的。我们需要说服的是观众和评委。尤其是评委。我们所有的话是说给能主宰比赛结果的人听的!”
我恍然大悟哈哈大笑,感情这评委就跟丈母娘一样。即使那条短信没有让姑娘看到,但是如果丈母娘看到了也行啊。而且效果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