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残阳勇敢的照射进来,却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在残破的白墙上泛不起一丝一毫的涟漪。就像是旧年的棺材坐落在这偏僻的角落,矮矮的,充满着压抑。
和前几次来见到的一样,一成不变的污秽,一成不变的糟垢。
玻璃的那一面是夜夜思念的伊人,纵有千言万语此时也难以涌出。木易就这样呆呆的望着欧阳漪兰。她原先白嫩的脸庞粘着灰黄的泥土,处处打结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一副聊无生气的模样微笑着望着木易。
可那发自欧阳漪兰内心的真诚微笑,为眼前这名自己依恋男子来探望自己所绽放的纯真笑容却无时无刻不刺痛着木易衰弱的心脏。
“你来了。”依旧是柔和的声音,依旧是动听的话语。即使全身脏乱,那纯净到总被误认为像禽泪的明眸仍然楚楚动人,“爸爸好不容易托了些关系才把我这长发给保留下来了,四天洗一次澡也还算是不错的生活了。”欧阳漪兰试图说些轻松的话语缓解气氛,可是无济于事。
······
“真是的,明明是你来探望我,却要我先说话,澄明,你说有这样的道理吗?”欧阳漪兰用手拨弄了一下垂散下来的几缕发丝,嘟囔起了她厚厚的小嘴。
木易还是没有回答,不是不想回答,是想说的太多,不知从何处开口。往事一一浮上心头,就连眼泪也不争气的滚落在冰冷的大理石桌上。
见木易如此,欧阳漪兰也顿觉两年来在监狱所受种种凄苦竟一下全部展现在眼前。饿了吃不饱,冷了穿不暖。孤单了没有人陪伴,就连父母近来也鲜少来探望自己。更是从警察的口中得知自己亲爱的哥哥也即将面临和自己同样的苦楚。现如今又被日思夜想的木易澄明瞧见自己如此落魄的邋遢模样,眼下的相见是暂时,终究木易还是要走。又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一个年方十八的少女本该同天底下所有的女孩一样,享受青春带来的美妙,享受最高等儒雅的教育,享受与闺蜜朋友一同逛街的开心时光,享受来自异**慕的体贴照顾。可是这一切都没有,是自己作茧自缚还是命该如此?欧阳漪兰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都不得而终。
思念至此,眼泪也齐刷刷的滚落于桌。
这一切,木易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眼泪已经不能代表自己悲痛的心境,但是还有机会。自己还能改变这一切,自己还能搂着伊人感受她炽热的体温。是的,还有机会!要振作!要振作!要振作!木易澄明,你要振作!
奋力的抹去不争气的泪水,木易将头顶在厚厚的玻璃板上,这样离漪兰更近些了,怜爱的望着泣不成声的欧阳漪兰:“漪兰,你别哭了,好吗?”在脑海中来回思索了千百遍,没想到见到漪兰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如此无情。连木易澄明自己也感到惊愕,此刻,他已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木易澄明,你是混蛋吗?漪兰她受那么多苦,就不能在你面前哭一会儿吗!她是在乎你,才会忍不住哭出来的!你不安慰她倒好,还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木易澄明,你这个混蛋!”
就在木易千百遍咒骂自己的时候,欧阳漪兰却强忍住还在不断从眼角缓缓溢出的泪珠,僵硬的把嘴角一弯:“嗯,漪兰最听澄明的话了。”说完又用玉手擦拭掉残留的泪水。
因此而更加心痛的木易,又能做些什么呢?好好想想自己能做些什么,自己所力所能及触碰到的,这是来之前好友嬴政文安慰自己的话语。没错,当务之急是尽快完成那人交给自己的任务,才能帮助漪兰!
木易澄明将蔓延全身的悲伤给硬生生吞回肚里:“漪兰,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回答吗?”
“嗯,我会好好回答的。”欧阳漪兰也终于克制住自己的泪水,情绪逐渐恢复了平缓。
“你有写过信给一个叫李汐南的人吗?”
“李汐南?不认识诶。”
“不认识?”
“嗯。李汐南······”欧阳漪兰又闭上眼摆出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可终究还是没有一丝头绪:“李汐南······像个女生的名字。可是澄明,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更别说写什么信了。”
木易似乎还不死心,神情肃穆的盯着欧阳漪兰:“漪兰,我是绝对相信你的。那我再问你,你最近写过信吗?给谁的都好,全告诉我好不好。”
望着木易澄明紧张的样子,欧阳漪兰不禁扑哧笑了出来,然后赶忙用双手捂住了咧开的小嘴:“澄明,这么严肃的样子可不像你呀。很少见你这么紧张,那个李汐南是和什么重要的事情有关吗?”
以往每次欧阳漪兰忍不住笑出来时,木易总不免要被她戏弄一番。如今再次见到欧阳漪兰熟悉的笑容,木易顿时也轻松了许多,感觉像是回到了以前二人无忧无虑嬉闹的日子。不觉间,木易也调整了坐姿,放松的倚在了探监座位上。
“哎呀,其实嘛也不是太······”木易顿了会儿,冲欧阳漪兰眨了眨眼:“不过还真挺重要的,漪兰,你就告诉我嘛。”
“好好好,对你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木易刻意搞怪的技术又上一层楼,惹的欧阳漪兰再度“咯咯”笑了起来。
银铃般清脆的小声回荡在窄小的房间内,一扫阴森的可怖,添上浓墨重彩的一抹生机。
“我呢,写给了妈妈还有爸爸,分开来写的,所以这里该是算成两封。不过呢,还有一个奇怪的······”说到这里,欧阳漪兰的眼神竟蓦地暗了下去。
木易澄明见势不对,赶忙问道:“漪兰,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因为······那个奇怪的什么?”
只片刻,欧阳漪兰的眼神便恢复了原来的光彩,可是却见她满面愁容的注视着木易澄明:“澄明,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澄明从来不会骗我对不对?”欧阳漪兰的呼吸急剧的加速。
“嗯,我永远都不会骗漪兰的。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若是您当时在场,一定会为木易如此温柔的语气而惊讶万分。映象当中,不论是大美女叶梦姝还是好兄弟欧阳滴泉等人,木易澄明也从来都是毫无变调听起来冷冷的语气。顶多有时候耍嘴皮子开玩笑时会适当的变换一下声调。像对待欧阳漪兰这般温柔的过分的语气,简直听了叫人夭寿啦!
“澄明,我哥哥他到底怎么了?”
木易澄明听后先是一惊,而后又觉合情合理。虽然欧阳滴泉在写给自己的信中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将他的事告诉漪兰,但是眼下知道欧阳滴泉犯案一事的人实在多到数不胜数。经报纸一炒作,全国人民近乎都晓得了。兴许是伯父,又兴许是多事的狱卒,总之谁都有可能告诉漪兰此事。若是漪兰仍被蒙在鼓里,那才叫不正常哩。想到这里,倒不如实话实说,并且说个完全,将前前后后都告诉漪兰才是。
“漪兰,你听我说。欧阳滴泉那家伙受人逼迫,含冤自首。不过你放心,他现在正要翻案呢。我已经和负责他那个案子的梁警官说好,一同查询真相,为那家伙洗清冤屈!”
本以为欧阳漪兰听后会稍微放下些心来,没想到在听到梁警官三个字后欧阳漪兰的瞳孔急剧的放大,竟然怒不可遏的说道:“梁警官?澄明,你说的梁警官不会是一个叫梁川的武汉老警察吧?”当下又喃喃自语:“看来那个老警察说的都是真的······”
“你知道梁警官?”木易也显得惊诧。
“嗯,我方才没说完的奇怪的事情就是和这个梁川梁警官有关!”
“怎么,漪兰,你觉得这个梁川有什么问题?”恐怕连木易自己都没有发现,就因为欧阳漪兰三言两语间展现出的对梁川极度的不信任与恐惧,自己居然改口不再叫梁川为梁警官而直接称呼姓名了。
“嗯,那个梁川警官几天前来探望过我······”
“什么!他来探望过你!”木易澄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你让人家把话说完嘛!澄明,你总是这样,自己一激动,就老会打断别人说话。”见到木易澄明同以前一样脾气未改,欧阳漪兰似乎有些生气了。但又不像真的生气,是七分真三分假吧,满眼哀怨的白了木易澄明一眼。
在木易眼里欧阳漪兰也同以前一样。自己确实有打断过漪兰长篇大论的经历,每次漪兰都是故作生气的嘟起诱人的丰唇,举起娇小的双臂奋力捶打自己的肩膀。一时间,木易澄明竟下意识的做出格挡捶打的姿势。待发现自己和漪兰相隔一堵厚厚玻璃板时,一股落寞之情再度涌起。
“抱歉了,漪兰。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惊讶了。”
“道歉就完啦?自己捶自己五下!”欧阳漪兰突然灵光一现,玩心大起,依旧装作生气的模样。
木易知道她玩心大起,心中怜爱万分,不忍拂了她的意,便表情夸张的皱紧眉头“狠狠”捶打了右肩五下。捶完还觉不过瘾,又换了一只手,“狠狠”捶打另一边的肩膀。
见此情形,努力忍住笑意的欧阳漪兰嘴角一扬,满意的点了点头:“嗯嗯,孺子可教也。”
“哎呀,漪兰,别玩了。快些说罢。”木易看了看表,与欧阳漪兰待在一起的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还没怎么觉得,已不知不觉间溜走了两个小时。
“嗯。”欧阳漪兰见木易捋袖读表,心知时间似箭,也严肃起来。思忖既然是澄明问的事一定是要紧的。况且种种行为分析来看,那个梁川警官着实不像什么好人,是该和澄明说个清楚。
“那个梁川警官来探望我过后,留下一张字条。字条的内容大致上是说让我写一封祝妈妈身体健康,天天开心的祝福信单独寄给妈妈。看字条上的字迹像是爸爸的。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要让我单独写给妈妈一封信。澄明,是妈妈出什么事了吗?”看欧阳漪兰撅嘴的样子,似乎她并不知晓母亲病危的消息。
也罢,木易当下打算继续瞒下去。以漪兰现在起伏不定的精神状态来讲,若是知道了妈妈病危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就先瞒着她吧。
“哪有,怎么可能呢?伯母她除了有点担心你之外,身体可是硬朗的很!我这次回来还碰见过她呢。”
欧阳漪兰死死盯住木易澄明的眼睛,一丝一毫的动作都不放过:“澄明,你可是说过的绝不会骗我。”
“嗯,漪兰,我不骗你。”嘴上是这么说着,木易的内心却是痛苦万分。没想到自己发自肺腑对漪兰许下的承诺,就这么的烟消云散了。不过世事难料,谁又能说的准呢?
说到这里,事儿还没有结束,还有一件压在木易心头的事:“漪兰,我说个事儿,你不要见怪。”
“嗯,怎么了?”
“我听你之前的语气,好像对梁警官并不是太待见啊······但是你刚才说的事儿,梁警官还专门留下了伯父的字条,你怎么还对梁警官有意见呢,不是挺好的一个老警察么。”木易小心翼翼的,时刻观察着欧阳漪兰表情的变化,生怕哪句话惹到了欧阳漪兰,又免不了做自己捶打自己的傻瓜事了。
可他哪里知道,欧阳漪兰从来就没有生过自己的气,每次都只是做做样子罢,她哪里舍得生木易澄明的气呢。反观木易,太过在乎欧阳漪兰,将欧阳漪兰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着。欧阳漪兰说的每句话都坚信不移,从来没把揣测别人心理的那套本事使在欧阳漪兰身上。是以只要是欧阳漪兰所叫的便是说一不二,怎么可能瞧出欧阳漪兰话语背后的真意呢?
见木易澄明奚落自己,欧阳漪兰急忙解释:“澄明,你有所不知。我只是气那梁川警官当时和我说哥哥他犯了杀人罪,已经在监狱里受苦了。而今听你这么一说,方知梁川警官之前定是没说清楚的。你可不知我那时听到哥哥入狱后心里有多难受······”说到这里,欧阳漪兰也不再说下去了。
“好了,我不是怪你。我怎么忍心怪你?”说着,木易试图将手贴在玻璃上,欧阳漪兰见状也乖巧的将额头轻轻靠在玻璃上。木易满眼怜爱的透过厚厚的玻璃抚摸着欧阳漪兰的额头,仿佛能感受到她的体温般,再厚的玻璃也阻隔不了两颗心意相通的炽热心脏面对面的碰撞爱抚。
“我该走了。”
“嗯。我看着你走。”欧阳漪兰虽然心中不舍,但还是抿了抿嘴唇,绽放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她不想让木易澄明担心自己,她要让木易澄明安心的最好方法,就是在木易澄明面前坚强、坚强再坚强。她要表现出她并不讨厌这座冰寒的监狱,她还要表现出她的从不存在的乐观。而且她也知道,自己耽误不起木易,自己终究只是个罪犯。
“澄明,你知道我喜欢你的。”与木易对视了良久,欧阳漪兰才从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我也爱你,漪兰你相信我。”
望着木易禽泪的不舍眼神,欧阳漪兰也哽咽了:“澄明,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哪都喜欢,对吗?”泪水划过,木易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嗯。但我最喜欢你好好活下去。而我,是个杀人犯,所以澄明你······”
木易澄明知道她要说什么,不听劝告再度打断了她的话:“会有办法的,所以你相信我,我会帮你。当然,如果帮不了你的话,我就等你。”
“你总是这样,打断别人说话······真的是······好没礼貌啊······”泪如雨下的欧阳漪兰直到此刻才想明白,自己是幸福的。有的人穷尽一生都在追寻那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所谓的对的人,竟让自己在十六岁时就遇到了。还有什么资格撒孩子气呢?只要健健康康的努力活下去,可别让哪天澄明抱起自己的时候一个劲儿的抱怨:“哎呀呀,漪兰怎么又瘦了许多!”
已经得到了最大的幸福,如果私自放手岂不是同时葬送两个人的幸福?这么傻的自己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呢?还好,知错就改,一切又归于原样。
“喂,漪兰,你看呐,我知道错啦!不该打断你说话!嘿嘿!”木易夸张的笑声将她的思绪拽回了现实。只见木易像先前那样紧锁眉头,龇着牙“狠狠”捶打了自己。还不断“嗷嗷”的叫疼,样子甚是滑稽。
欧阳漪兰一双玉手死死捂住嘴,捂住了溢满的笑意,捂住了分别的悲伤:“嗯,我原谅你啦。我可等你哦,等你来帮我!”白皙的脸蛋留下一行淡淡的泪痕。
“嗯,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