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洗尽忧疑病,绝念无思心自宁。
只一大早,天空尚且微微白亮,叶梦姝便起了个大早。彼时只觉脑袋如浆糊般,昏昏沉沉。想是昨夜睡得并不好。
要论为何睡不好?他娃儿的楼底下警车、消防车来回穿梭,您能睡好?
睡眼惺忪间瞄了下表,好在才六点多些,还有些时间梳洗打扮,恐怕去食堂喝碗白粥时间亦是绰绰有余。
搅得人心惶惶的案子终于在警察的努力下落下帷幕。中大话剧社一行人也得已顺利返回广州。今儿个,正是离开武大的前一天。
杏步来到约好的地点,原本还面挂微笑的叶梦姝,却变得惊恐无比。
等在那里的可远远不止木易澄明一个人。分别矗立在他两旁的不是蒋物生和欧阳滴泉又是谁?
一时间,进退两难的叶梦姝顿觉晴天霹雳,看此情形,远远望去散发着自信笑容的木易澄明此时仿佛在冲自己张狂的讥笑呢。名为真相的东西已经被他牢牢握在手心。
最先感知到叶梦姝的到来的是背对着她的欧阳滴泉,只见他脸上缀满了歉意的微笑,朝叶梦姝招了招手。显然,是在示意她过去。
木易澄明穿着浅蓝色的只有在医院才会见到的短袖病号服,胳膊与头部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不过他的精神状态相当的好,正如刚才叶梦姝所感知的那样,他意气风发。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一切,洞悉一切的可怕目光看的叶梦姝直冒冷汗。不过尚有一件事令叶梦姝颇为在意,不知何时,木易澄明竟剃掉了他招牌的胡须,这样一来,使他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与木易澄明一样的是蒋物生,他的脸部也爬满了创口贴,脖子上绑着杂乱的绷带。但绷带所绑展示出来的精美程度却是远远不能与木易澄明的相提并论。明眼人大概猜得出来,恐怕是蒋物生为了应急自己胡乱缠上的。
至于欧阳滴泉,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没错,就是那个自己认识的欧阳滴泉,无以言表的安全感涌上心头,他从未变过。
“这样一来,人就到齐了。话说社长,我还正愁怎么找您老人家呢,没想到一大早就正好撞见您了。”木易澄明略显做作的语气配合他那万年不变的微笑,给叶梦姝给予了深深的无力感。
“没必要这么客气。木易澄明,眼下我们三个都是瓮中之鳖,是死是活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不过我倒是很想听听你对本次案件的高见。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相信有人能完全破解这次的完美犯罪。”说话间,蒋物生将目光分别投向面无表情的欧阳滴泉和手足无措的叶梦姝以争得同意。
对于叶梦姝近乎崩溃的心理状态,欧阳滴泉心知肚明。是以便自作主张的代替叶梦姝回答“对啊,澄明,我和梦姝都很想听听你的推理,一定会非常有趣的。”
“急什么啊,你看学姐都吓成那样了。”木易澄明话未说完,欧阳滴泉脸色一黑,将六神无主的叶梦姝搂入怀中,愤愤的冲木易直瞪眼。
不过厚脸皮的木易直接将这股源源不断逼近的激烈恶意给直接过滤掉,露出一副猥琐的表情:“欧阳,你觉得漪兰和学姐哪个更漂亮些啊?我怎么总觉乎着二人这么相像呢?”
······
“哦,等等,等等。好像还有个人,貌似是叫······叫什么来着?潘···潘冰清!对,就叫潘冰清!”一边说着,一边像个神经病样的疯狂拍手叫好,“呀呀呀,欧阳,你看你的那张苦瓜脸!果然是叫潘冰清对吧?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知性气质,和学姐真真儿是一模一样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欧阳滴泉冷冷地说。
“没什么。”瞬间,木易澄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面无表情:“就是瞧不起拿自己的女人去行什么美人计之类勾当的混蛋!”说着,竟嘶吼起来,“你让她模仿漪兰?教她怎么微笑,怎么吃饭,怎么穿衣打扮,甚至还特意寻了个有丰唇的?够可以啊,这样的女孩还真被你找到了?”话毕,一只手奋力将欧阳滴泉推开的同时转过身来狠狠瞪了一眼从方才起便一言不发好像若无其事的蒋物生。
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个健步退到了一边,这样便同时面对着欧阳滴泉与蒋物生两人:“哦,对对对。我还差点儿忘了,可千万不能背对着咱的蒋大社长,指不定他哪个不高兴就送我去见马克思了呢!昨晚可是差点被蒋大社长的三昧真火给烤个半死!”
木易澄明这一连串愤怒的连环炮,着实震得欧阳滴泉久久未能缓过神来。先前还面带怒色,此刻也只是被木易说的一愣一愣的。
“我他娃儿的还就奇怪了,那武大校长他傻啊?这才被逮起来没几天,两起杀人案的罪就都招了?然后你欧阳滴泉就没事了?骗鬼吧你!你大爷的,你小子还写信叫我照顾漪兰?”接着开骂的木易等骂累了便咽口口水,然后再指着鼻子冲欧阳滴泉继续发火:“照顾漪兰我自会做,但是你小子?还一口一个兄弟,你他娃儿的你自己好意思吗?”随后一步上前,抓住欧阳滴泉的胳膊往欧阳的胸口捶去:“我请你欧阳滴泉扪心自问一下,你小子要脸吗?”说这句话的时候,木易的声音极其的微小,连站在一旁的叶梦姝都未能听清木易究竟说的是什么。“我都替你感到害臊!但你别忘了,我木易澄明是把你当兄弟才替你感到害臊的。”到这会儿骂声又倏地大起来。
木易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本子,碎裂其掷地:“我冒着犯法的罪过让赢政文帮我伪造一个警察手册,图的啥?图神气图洋气吗?当然不是,我是为了能更自如的查案然后帮我还在监狱里受苦受难的好兄弟洗脱罪名,澄清事实。”说罢气不过来,转身又将犀利的目光定格在蒋物生身上:“这下倒好,你欧阳滴泉有蒋大社长这座靠山啊,蒋大社长什么身份?人家可是堂堂武汉市监狱长的大少爷啊!那可是厉害的很,想必你欧阳滴泉应该没受什么罪吧?指不定比每天一碗牛肉拉面的我过得还自在吧?哦,对了,我还忽略了一个人,这人才是真正的大BOSS,你背后可还有武汉市公安局局长金娄这座真神给你撑腰欸。从一开始就都是戏对不对,言谈举止全是戏,真应了那个四字成语,人生如戏啊!”
谁也没有反驳谁也没有吱声,直到木易澄明再也骂不出声,眼圈通红的叶梦姝才喃喃细语道:“木易,有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顺着叶梦姝的话,蒋物生也说道:“叶梦姝说得没错,木易澄明,有的人就该死,这是上天所注定的。就算我们不杀他们,他们也必将会遭到天谴的。”
“蒋物生!你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吧!昨天晚上整栋楼的人都该死?没错,我和邹仕超因为知道了你们的计划所以该死,但其他人呢?他们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木易澄明,我原本以为你是特别的,欧阳滴泉说你一定会理解我们的,但是事实上好像并不是这样。”说着,蒋物生斜眼瞄向了欧阳滴泉,想观察他的表情,谁知欧阳滴泉此时面无表情。
“理解?理解你们的杀人行为吗?”
“对!就是理解我们的伟业,我们是在为民除害。”
“呵,原来昨晚差点儿被烧死的我是人民的害虫啊。”
“不是,把你卷进来是个意外,我很抱歉。但是这个学校的人都该死!”
“我只知道人可以有活下去的各种理由,但绝没有人是有必须理由而该死的!”
“那我且问你,你知道邵耳为什么会死吗?”
“具体的虽然不怎么清楚,不过应该跟几年前的武汉连环碎尸案有关。”
“你猜得不错。实话告诉你,邵耳就是当年武汉连环碎尸案的凶手!”
“如果你是这样说的话我就大致了解了。”
“哦?说来听听,我倒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欧阳滴泉说的那么神。”
“其实这件事推理起来也非常容易。”木易挑了个座位一屁股深深坐下去,长吁一口气,目光在欧阳滴泉与蒋物生的脸上来回游走,漂浮不定:“我借着伪造的警察手册,很轻易的就从邵耳的室友那里打探到邵耳的日常生活状况。四年前,邵耳带着一张空白的履历来到武汉大学,居然一跃成为了讲师。这本身就是非常奇怪的,试想一下像武汉大学这样一所百年学府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接受一个,额,该怎么说呢,可以说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吧。这样的话是非常奇怪的,但是警方却认为这是因为邵耳农村户籍,之前一直生活在农村的缘故。但是换个角度来想,能够有权利聘用如此不明人士的人似乎也只有武汉大学的校长了。”
“你说的不错,那个校长也是个该死的人。”
“该不该死我不知道,不过这个李校长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与案件本身难脱干系。如果照你所说,那个邵耳真是几年前武汉连环碎尸案的真凶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李校长和你的父亲,也就是武汉市监狱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利益合作关系。那监狱长应该是运用了某种手段瞒天过海,偷偷将邵耳给释放出来······”
“不对,那个邵耳压根就没有坐过牢。要知道,就算是监狱长也是很难随便释放一个重刑杀人犯的,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做到。”木易的话说到一半,被蒋物生打断。
“既然如此,如此拼命的动用那么多人际关系,这个邵耳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愿闻其详。”蒋物生客气的说道。
“哼,事到如今还这么客气?”
“没有,只是觉得你真的很厉害,能推理到这个程度。”
“虽然被你称赞没有什么可高兴的,不过还是过奖。我觉得恐怕邵耳本身出身湖北农村的身份是无从作假的,他应该就真的只是一个农民而已。既然身世没什么问题的话,那么作为一个杀人犯,蹊跷也就只能出现在他杀的人身上了。”
“请继续。”蒋物生饶有兴趣的盯着木易,被这样盯着,木易感到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上网查询了一下当年的案件,貌似邵耳杀的人相互之间没有什么联系。有闻名一时的教育专家,貌似还是武汉大学的重要学者,也有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青年创业者,还有医院门口卖烤山芋的老伯,当然,惊动整个武汉警察局的就是他还杀掉了当时武汉市警察局的副局长。”
“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表面上看死亡的几个人之间没什么特定的联系,这也直接导致了他被称为无差别杀人的疯狂犯罪者。但是换个思路想一想,如果是为了掩饰某种目的而做了其他多余的事情就可以想得通了。”
“哦?此话怎讲?”蒋物生的表情有些做作,这自然被木易敏锐的捕捉到了。
见此情形,木易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蒋大社长,不得不说你的演技真是太差了。刚才那一下可是彻底暴露了哟。”
“是嘛,那还真是可惜了呢!”说完,蒋物生摸着头,哈哈大笑,却没有一丝忏悔的表情。木易澄明瞧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昨晚的火是你放的吧?”
“是的,怎么样,艺术吧?”
“别扯淡,你还是甭装了。其实邵耳的无差别杀人和你放火烧楼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仅是为了掩饰要杀掉邹仕超一人的目的,而妄图放火烧死一整栋楼的人,这样警察在侦破案件时便很难确定嫌疑人的范围。倘若死的仅是邹仕超一人,那么结果可想而知,警察一上来便会把嫌疑人范围锁定在中大话剧社的成员身上,那时候你就岌岌可危了。同理可得,我猜想,邵耳的无差别杀人也是为了掩盖他想要杀掉某人的事实。至于他想杀掉的那个人,哦不,是那两个人就不用我直截了当的戳破吧?至于你们杀人的动机,结合邵耳被害几天前曾对同事夸下海口说马上搬出宿舍自己买房这一点来看,大概指示邵耳去杀人的就是李校长和那个金娄金局长。毕竟那两个人被杀掉,直接受益者就是登上局长宝座的金娄金局长和位置坐的更稳的李校长了。至于你的父亲,也是这个偷天换日计划的重要一环,想必是收了不少好处吧?而这个邵耳应该是最近自己作死,想要以全盘托出计划来要挟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图些小便宜,这才惨遭横死。而且第二起案件的那个周华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你们杀死的吧?”
“嗯······这么跟你说吧,木易澄明,你的推理对,却也不对。周华因的死没那么简单。而邵耳的死也不光是你所推理的全部。总之这两件案子复杂万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百分之六十,不过我不希望你再继续追查下去,那样你恐怕小命难保。”蒋物生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狡黠。
“呵呵,扯淡。”白了一眼蒋物生,木易再度面向欧阳滴泉:“喂,欧阳,你小子总可以说吧?你为什么要杀邵耳?他跟你有啥关系?”
“我可以说因为爱吗?”欧阳滴泉无奈的笑着。
“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因为爱?”木易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语气异常严肃。
“这个嘛,因为爱就是因为爱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欧阳滴泉也一直在问题边缘游走,他并不想将真相告知木易澄明。
“那个,木易,我们······”眼见对话陷入了窘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木易又有些怒色,叶梦姝正想打圆场却被木易的电话声打断。
“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喂,是梁警官啊,您好。”木易的声音大的离谱。
“准备好了吗?”
“今早问过邹仕超了,最后一个环节也疏通了。话说昨晚的火灾······”
“哦,那个啊,没有一人死亡,你小子放心吧。”
“那真是太好了。但是我······”
“怎么了?”
“我想最后再确认一下,真的没可能吗?那件事。”
“总得有人去赎罪,罪没赎完,谁也帮不了她。”
“嗯,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过去的。”
“是梁川吗?”见木易挂掉电话,欧阳滴泉不紧不慢的说道,仿佛理所当然的自己能猜到那通电话的拨打者。
“谁知道呢······”
······
欧阳滴泉沉默了片刻,方又重新开口:“澄明,我知道你将要干嘛,也不会去拦你。”
“就算你想拦,也没有资格。”木易打断他。
欧阳滴泉苦笑一声:“你这家伙还和以前一样,得理不饶人。”
“什么啊,我可是一直都很谦逊的,不信你问学姐。”木易翻了翻白眼。
欧阳滴泉闻言还真的将脑袋转向叶梦姝,一字一句的询问道:“梦姝,这家伙没有在吹牛皮么?”
叶梦姝心下一怔,思忖道:“方才这两人还争锋相对,局势紧张。怎么到了这会儿,一转眼情况说转便转,竟相互间开起了玩笑?男人当真是奇怪的生物。”当下强打精神,捂住嘴偷笑起来:“哪有?明明对张问新同学就很凶嘛!不过对我倒是蛮温柔的。”
“喂!喂!喂!你小子!别打你嫂子的主意啊!”叶梦姝话音未落,情绪激动的欧阳滴泉便爆发出一阵怪叫。
“什么呀!”木易澄明知道欧阳滴泉这是为了缓和气氛,故意做出的张扬举动。并且从方才开始,也一直顺着自己的玩笑话编下去。以至于某一刻,木易澄明确确实实感觉到自己回到了中学时期同好朋友们一块儿嬉笑打闹的日子。但不知为何,肮脏监狱角落欧阳漪蓝瘦小的身躯又不知不觉的浮现在眼前,随即感慨物是人非,心下一阵寂然。
欧阳滴泉显然读懂了木易的心思,当下也严肃起来,自觉再也耽搁不得,立刻将心中所思尽数倾吐出来:“澄明,我始终觉得中央巡视组的那个组长有问题。按常理来说就算是牵扯到杀人案件也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一个纪委出头。所以,你自己还是小心些,金娄可不好对付,小心莫要着了道。”
听欧阳滴泉如此说道,蒋物生也不禁旧事重提,插嘴道:“对啊,木易澄明,我看你是个人物,我很欣赏。所以劝你还是别招惹那些家伙了。保不齐自己都小命难保。”
木易澄明听后全然不放在心上,耸了耸肩,显得异常轻松:“大不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不过现在可是法制社会,估摸着撑死我也就被伤个半残,到时候还有劳你老兄照顾我了。”说完,还重重拍了下欧阳滴泉的肩膀。
至于蒋物生,木易澄明则连瞧也未瞧半眼。
“哦,对了。”叫住了转身欲走的木易澄明,欧阳滴泉在口袋里快速的掏着些什么,不一会儿,一个拇指大的黑色条形物被递到木易手中。
“录音笔?”木易在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才终于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将答案脱口而出。
“是的,不过不好意思,它已经不剩多少内存了。”
望着欧阳滴泉神秘的笑容,木易也回以一笑,可是木易的僵硬的笑容里却饱含惋惜与悲伤。与之相应的,欧阳滴泉泛泪的眼眶充斥着解脱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