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秋狩,她的生日也正好在那几天里。公孙铭突然来找她,他说这次秋狩让她也去,以云婉护卫的身份。
后来过了几天她才知道,这次秋狩,除了皇帝宠妃阳妃也就是公孙晔的母妃和她的随侍宫女,只有她和云婉两个女子。
因为护卫的身份,她在被替班的时候也被恩准入林打猎。她想,正好可以松松筋骨练练马,这段时间,她太闲了。
没遇见什么熟人,只远远看到过公孙晔一面。可她没看到公孙晔冲着她那意味深长的一笑。
逛了一整天,她什么也没猎,已经杀了那么多的人,她不想连动物的血也沾满了手。更何况,今天是她生日,她不想见血。
晚上空手回去的时候,长德亲自送来一件白色狐裘,甚是好看。
冷季有些不解。
长德神色不自然地解释:“那个,前几天殿下猎了几只狐,刚好做成两件狐裘。正好这里只有冷季姑娘你和婉小姐两个女孩子,就顺便也给你送一件来。冬天的时候用的上!”
“哦!那劳烦您替我谢过殿下了!”
“这是自然!老奴还有事就先走了!”
“公公慢走!”
冷季收到礼物很开心,虽然明白这只是个巧合,但她也还是乐了好久。只是她有些疑惑,这狐裘怎么说做好就做好了,这速度也太快了些!可转念一想,她真是没见过世面,宫里人多手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于是她便也释然了。
古人造词很有智慧,比如乐极生悲这个词。冷季自那场大火后几乎再没有体会过快乐的滋味,所以这点快乐对她来说应该就可以算是乐极。于是没多久,她便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中。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爱一个人,你的喜怒哀乐就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地被他掌控着。可是冷季,你爱他什么呢?那偶尔一点点的施舍?还是执着了那么多年的希望?可若是早知道爱情那么殇,你还要飞蛾扑火吗?
变故是在回去的路上发生的。折了几员心腹的公孙晔终于开始反击了。
那是一群不知死活的流寇。相比训练有素的御林军,他们胜在熟悉地形和突击的时机。
那么黑的夜,除了厮杀声和微弱的火光,冷季还在混乱中嗅到了一种她所熟悉的味道。
那是,杀手的味道。
公孙晔重金请了相思门的第一高手,棠七。她擅长暗器,百米之内,她的海棠醉从来都是百发百中。换言之,就是目前为止她还从未失过手。这或许也是公孙晔请她的原因。
可今夜,我们从不失手的棠七姑娘破天荒的失手了。她的海棠醉连碰都没有碰到公孙铭,因为打在了突然窜出的冷季肩上。
棠七后来也是想了很久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继续,而是手下留情地离开了,这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最后她想,大概是同类之间的心心相惜吧!也许,或者,其实,她还有那么点私心:她不想那么快斩断她跟公孙晔之间唯一的联系。
话说回来,我们的冷季姑娘救了公孙铭一命本该是要嘉奖的。不过这里有个小小的转折:但是呢!因为她的擅离职守,我们的云婉小姐不小心被粗鲁的流寇大哥划破了脸,不过幸运的是,她保住了自己的清白和小命。等流寇都被收拾干净后,受惊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跑来找她的太子哥哥了。
于是公孙铭僵硬地松开了抱着冷季的手,心疼地搂回了他疼在心尖尖上的人。他一边小心呵护着云婉问她疼不疼让她不要害怕,一边搂着她往帐篷去,一边还叫长德宣御医。
伤口还在淌血的冷季默默让开,站在一旁。
她不过是个局外人。
也不知道她在这夜色中站了多久,久到伤口的血液凝固了。久到,公孙铭忍不住出现了。
他说:“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疼?你以为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你以为婉儿出事了我就会认回你?”说这话时,他没有看着她的眼睛,只是盯着她的伤口。
冷季抬起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认回?他认出她了!她张了张因为缺水而有些干燥的小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说小哥哥我一直在等你来接我吗?可是,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事实上,公孙铭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因为他接着说:“一个替身没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但那绝不会是你!我公孙铭要娶的人,不需要是名门闺秀,但她起码要是个纯真善良的姑娘,而不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心灵蒙上污垢的杀手!”
呵!双手沾满鲜血,心灵蒙上污垢的杀手!是啊!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呢!明明受伤的是右肩,可她为什么觉得左边有个地方血淋淋的,像被撕裂了般呢?她的小哥哥早就认出她了吧!只是他装作没认出,因为她是个双手沾满鲜血心灵蒙上污垢的杀手!
“小哥哥,我……”冷季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希望自己死在那场大火里。那样,起码她还是他心目中那个纯真善良的小姑娘,而不是个杀手。
她不知道公孙铭是什么时候走的,是在她失魂落魄的时候,还是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她抱着肩蹲下来,身上的伤一点都不疼了,只是她觉得好冷,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温暖自己。
长德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他偷偷摸摸塞给冷季一个小瓶子,然后开口:“孩子,这是上好的伤药。你也别太难过,啊!殿下就是这么个性子!我照顾他这么多年,看得出来,他是喜欢你的。”
冷季抬起头,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长德受不了她哀伤的眼神,匆匆留了一句“夜里冷,快回去吧!”就赶紧离开了。他可是还记得某人让他送药时交代他的话呢!
别扭的某人是这样说的:“长德,过来!把这个给她送去!”
可怜的长德:“啊!谁?哦,奴才马上去!”
“站住!回来!”
“啊?殿下还有吩咐?”可怜的长德刚走出两步就又返了回来。
“那个,老规矩,你知道的吧?”某人语气有些不自然的问。
“知道!奴才绝不会说是您让送的!”长德答得很干脆。
然而,转眼他就将公孙铭给卖了。长德是这样想的,不让我说这个,别的总可以说点吧!唉!这年头公公也不好当啊!遇上个别扭且死不承认自己心意的主子,你不仅得聪明伶俐,而且还得老奸巨滑。
于是,聪明伶俐且老奸巨滑的他成功地安慰到了冷季。但他却没想到,这将她推入了更深的深渊。
因为冷季听了他的话就去找公孙铭了。然后握着小药瓶的她,在营帐门口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云婉:“太子哥哥!我觉得你对冷季姑娘好像有些特别。”
公孙铭放下手中的书:“是吗?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云婉掀开被子,小嘴嘟着:“不!太子哥哥!你难道不觉得她长得有些像我吗?”
公孙铭有些漫不经心:“不过是个杀手罢了!你和她比做什么?”
透过被风微微吹开的帘布,冷季看到,淡黄的烛火旁,公孙铭正在温柔地为云婉盖被子。
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不知是她手里的小药瓶,还是别的什么。
帐中的人还在说着什么,可冷季的脑海里只有那句不过是个杀手罢了在不断回响着。
过了会儿,她扔了手中的碎片,转身消失在夜风中。
天边一轮圆月静静地悬挂着,夜更深了。
那晚,是公孙铭最后一次见她。
不久,公孙晔起兵谋反,那位娇憨的云婉小姐来找她。她说:“冷姑娘,我知道你是个高手!你帮帮太子哥哥好不好?”
冷季忍不住冷笑:“他为什么不亲自来?怕我不答应吗?”
可最后她居然还是去了,单枪匹马。她拼尽全力杀了陵野将军,取了他的虎符,然后筋疲力尽的她被陵野十八骑围攻,让他们追杀了三天三夜,最后被相思门捡回。
这一长长的梦,梦尽了冷季所有的沧桑。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冷季睁开眼,没有公孙铭,没有那一场灭门的大火,她醒了。
青枫见她醒来很是欣慰:“你终于醒了!”
旁边有娇俏的女子嬉笑:“我还想着,这要再不醒,就去砸了容良那个医仙的招牌呢!”
还有一妖娆的红衣女子,她淡淡道了句:“原来睡美人睁开眼睛是这般模样!难怪棠七失手了,却还对你赞不绝口呢!”
冷季躺在床上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枫适时出来打圆场:“好了,粟粟!她才刚醒,让她歇歇!别吓着了她!你去告诉姐妹们,她们的小十一醒了!”然后她又回头对那个娇俏的女子开口道:“六儿,去把医仙找来吧!”
多么自然而然的事,冷季成了相思门的月季十一。
冷季沉封了过往,可有人却被困在了原地。
除了长德,没人看出他们年轻帝王的变化。
他时常对着那幅名为细水长流的画发呆;他喜欢养月季花;他习惯了失眠;他总是在深夜喝得烂醉然后拉着长德发酒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阿季!我好想你!好想你!我不该把你推的远远的!不该的!”
公孙铭终于明白了,不管是小时候那个纯真善良的婉丫头,还是现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冷季,他都爱的,都爱的!他爱的,本就只是她而已!再多的替身,都不及她的一声小哥哥。
可是他的姑娘,却再也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他真是个混帐!他的姑娘吃了那么多的苦,可他做了什么?他将他的姑娘推得远远的,他那样的伤害她!他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帐东西!不!不能想了!他会疯的!他想杀人!可他能怪谁呢?舅舅吗?怪他将阿季变成了杀手吗?可他不过是为了助他登上帝位!云婉吗?怪她擅作主张让阿季涉险吗?可她又是谁惯的谁宠的?
公孙铭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他正习惯性地对着那幅细水长流发呆,长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长德有些怜惜地看着发呆的君王,他知道,有些习惯,不是改不掉,而是不想改。因为清醒的痛着记着,有时候比遗忘,更让人着迷。
但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说:“皇上,奴才刚刚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江湖杀手组织相思门新添了一位成员,月季十一,她的杀人手法和冷季姑娘如出一辙。冷季姑娘又生死不明,所以奴才怀疑。。。。。。”
没等他说完,公孙铭便猛然转过头,用手指着他,声音有些发颤:“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不!别说了!一定是阿季!一定是的!我要见她!”
长德默默腹议:您确定她会见您吗?唉!我这个奴才还真是不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