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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成长

当印有程晓冬照片和优秀事迹的报纸在我好朋友樱樱手中晃动的时候,我们刚上小学六年级,那时,她鼓着圆圆的略带婴儿肥的腮帮子,卷曲的马尾随着手的晃动不住地摇摆着。

“看到了吧,我的理想就是嫁给这样的人,长得又帅,还有才华,如果他也很爱我的话,我就天天给他洗衣做饭,还给他生儿育女,就像我妈对我爸那样。”

当她说出这样的“人生理想”时,我很吃惊。樱樱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长得比我好看,学习成绩比我好,家庭条件也比我优越,她的爸爸在银行工作,时不时就给她买各种漂亮衣服,而我的父母不过都是普通工人,我总以为她的人生理想应该是很伟大很崇高的,至少也应该和个什么“师”、什么“家”联系起来的。

我夺过报纸仔细瞅了瞅——“程晓冬”,“市优秀大学毕业生”。

“哲学观念……变革……”我好不容易把那几个字念清楚了,“嗯,好像是很……厉害。”我最后总结道。

“依然,你的理想呢?”樱樱问。

“我的理想?我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我有些羡慕地说。

我说的是心里话,因为只有那样,才能给我母亲那永远惨烈失落的人生提供一点点勉强的修补。

那个时候,我的生活中除了学习,没有别的,我的母亲用她强烈而不可剥夺的意志把我的生活紧紧局限在一种唯一的生活模式中,我无法拥有,也没有机会拥有关于生活的别的想像,我所做的所有事情必须无条件服从于她的意志,而我可以做的大概就是学习,努力学习,通过不断取得令她感到欣慰的成绩来让她可以稍微松口气,从而暂时放松对我的迫切关注。

在她年少的时候,因历史社会原因家庭巨变,她亲眼目睹了在那场荒诞恐怖的斗争中,他的父亲如何遭人毒打,兄妹如何被人凌辱,那几乎决定性地改变了她的一生,她从一个温柔内向的少女逐渐变为一个性情暴躁,常常因各种不明原因歇斯底里、肆意发泄的妇人。现在想来,从我记事起,她始终都处于理智和“疯癫”两极之中摇摆不定的状态,只是当时,我并不懂得她的这种“病症”,把她的那种“疯癫”也认为是管教的一种方式,只是一味迁就听从而已。

由于成分不好,当她作为最后一批从农村调回城里的知识青年时已经三十多岁了,在她快四十岁的时候生下了我,我的继父,一个她并不满意只是勉强凑合在一起过日子的人,带着他六岁的女儿和我的母亲,还有我,共同组成了一个家庭。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生父,据她说,在生父的帮助下她才得以调回了城,并且进了一家国营厂,“虽然只是普通工人,但比在农村强多了”,除此之外,我再没得到任何关于生父的信息。

由于那场浩劫,我的母亲失去了完整的家庭,失去了宝贵的青春,失去了可以继续深造的机会,还失去了自由选择爱人的机会……总之,她的整个人生因之悲惨而空洞,这种悲惨的空洞迫使她一生都深陷于自身的痛苦中,一遍遍不厌其烦向周围所有人,向这个世界,控诉她的不幸,并且永远抱怨无人能理解她的那些苦难。她那永远无法追回的幸福只能从她唯一的女儿身上找到,她必须找到,并且以她想要的方式。

我从小就想逃离。

逃离她不幸的人生,逃离她和继父之间永无休止的争吵,可我无处可去,除了她,我没有别的亲人。从来没有任何人,在我压抑愤懑,悲伤绝望的时候可以在我身边给我哪怕一句安慰的话,我家的家庭矛盾早已被街坊邻居视作寻常,谁也没有注意到幼小的我是如何在这样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中悄悄成长。我想要逃离,可唯一逃离的方式就只有上学,有一天可以远走高飞,出人头地,有那一天,我便可以不再依靠他们,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过清清静静没有纷扰的生活。

我总觉得自己从小就生长迟缓,不光在身体上,还有心理上。

我从小体弱多病,身材也长得瘦小,我清楚地记得在初一开学第一天,班上一下子出现许多新鲜的面孔,我悄悄地发现那些女生都开始发育了,尤其发育得好的女生,在升旗仪式的队伍中,她们的胸脯高高地挺立着,而我却只能瘦瘦弱弱地站在第一排,这让我很吃惊,也倍感羞愧,即便青春期开始了好多年,我依然还那般瘦弱不堪的样子。

高考前的那次体检,当我面前所有的女生一件件脱掉衣服只剩下胸衣的时候,我却不敢再脱下最后一件衣服,因为我没有穿胸衣,我竟然没有穿胸衣!从来没有人提醒过我到了该穿胸衣的年龄了,这所有人自然包括我母亲,她对我的生活除了保证一日三餐和督促学习以外,基本没有别的了。我不大记得同学和老师是如何笑话我的,只清楚地记得那一霎那我内心充斥的难堪和羞辱感,当然,我的人生一直是充满羞辱感的,只不过是源于不同原因而导致的羞辱感的不断叠加而已。

我的心理也比别的女生晚熟很多,当她们在小学时就会给男生女生之间做连线游戏的时候,我却对男女生之间微妙的关系一概不懂。初中时,我不知从哪里发展出的怪癖——凡是男生坐过的凳子我都不坐,班上同学很快就都知道了我的这个怪癖,有几个男生就常常故意坐到我凳子上,看我如何反应,当看到我又羞又恼而不知所措时,就都报以哈哈的大笑声和掌声,后来如此三番,这个游戏他们也玩腻了,便也懒得再和我作对,但我的“怪异”却让大家开始有意无意孤立我,尤其当她们知道我有个“疯癫怪异”的母亲时便更是如此。

那是刚上初中的时候,我还有几个谈得来的好朋友,一次学校组织去近郊春游,大概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我兴高采烈地回家跟母亲请示,她以一贯的严格要求怎么也不同意,我那几个好朋友就主动到我家恳请我母亲,当我志在必得带着她们回家见母亲时,话刚一出口,她便恶狠狠地冲过来当着朋友们的面“啪啪”给我两耳光。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让你好好学习,你怎么这么犟呢?!光想出去玩,你想过你妈没有?!一天到晚光生病,出去玩感冒什么的谁照顾你?!别净给我添麻烦了……呜呜……你个死东西,没良心,一点不考虑你妈……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一辈子都没人理解……呜呜……”

她每次的发作都是这样,连叫带骂,最后痛哭一场,每次到最后都能和她的悲惨人生联系起来。看到她的暴怒,那几个女生吓得脸都白了,有两个还给吓哭了,躲到一边偷偷擦眼泪。

我咬着牙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又一次,我的内心被羞辱感和愤懑所充斥,我不敢反抗,那只能把我推向更惨烈的境地。

从那以后,我总觉得在她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而她们也开始渐渐疏远我,毕竟谁愿意和有这样一个母亲的人有过多交往呢,我没有朋友了,从那以后,我的人生便很少有朋友了。

对女生如此,对男生就更是离得远远的,因为母亲教导我:

“不要和男生说话!”

那时候,对我有意思的男生,我都视他们为洪水猛兽,因为他们既不能帮我考试,又不能帮我升学,不过只浪费我的学习时间而已。

那个叫“原野”的男生,从来没有让我正眼看过,在许多年过去后,我竟然会在某些时候对他产生一些追忆。

他是我邻居也是同学小娟家一个熟悉的哥哥,由于父母都是一个厂的工人,我们都在一个子弟校上学,那时是小学二三年级罢,正流行掷沙包的游戏,我和小娟,还有“原野哥哥”,还有几个别的小朋友一起玩,我发现,“原野哥哥”总是第一个对我瞄准目标,眯着一只眼,然后突然“嗖”地向我扔来沙包,我胆子小,每次看他故弄玄虚的样子便吓得不得了,然后很容易就被他打中了,乐得他哈哈大笑。

我只从小娟口里知道他的名字,关于他的其他事情一概不知,也从来没有过问。后来,我上高一时,第一天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我的正后方,那时我才知道,他比我和小娟大两岁,因为成绩不好留了两级,正好和我同一年级了,还在同一个班上,几年没见,他已经成长为一个身材高大的英俊男生了,当然,在当时我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

我那时是语文科代表,他时常会利用交作业的机会和我搭讪,而我总是低着头,红着脸,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可不知怎么的,每次他悻悻地走后,我都感到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直到有一天,当看到他和樱樱并肩走在校园中时,我才意识到自己那种复杂的心情究竟是为什么。

见我不太搭理他,他终于慢慢失去了兴趣和耐心。

樱樱和我一同考入高中,不在同一班上,作为我唯一的好友,我们还保持着以前的友谊。那时她开始爱好打扮起来,当然她有那个条件,常常每个周末过去后,她便会穿着当时最时髦的衣服回到学校,给我们带来当季“最时尚的感受”,一天,她跑到我班上来问我:

“依然,你觉得原野怎么样?”

“什么,什么怎么样?”

“是不是长得很帅?我对他好像有感觉了。”

“樱樱,你怎么可以,你现在还是高中生呢。”我替她感到有些害怕。

“依然,你太保守了,这叫‘初恋’,人生不是光有书本,有学习的,‘初恋’是很美好的,书上都这么说。”

我还是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就像上次她手里摇晃着那份报纸对我说出“惊世骇俗”的人生理想一样。

我没有告诉她我和原野早就相识的事情,我知道我不如樱樱,哪里都不如,尤其是“气质”,这个词是我从小娟那里听来的,当我们看着原野和樱樱男才女貌并肩走在放学路上时,我问小娟:

“大家都说樱樱很有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就是,就是,呃……反正不是你这种!那叫-----‘气质’。”她想了半天干脆利落地说。

我被她的话迎面一击,但很快就释然了,是啊,樱樱发育得很好,几年过去长高了不少,尤其那双长腿,白皙而优美,穿短裙子的时候惹得周围女生好生羡慕。这时我知道了,我对原野产生的那种又高兴又难过的心情是来源于哪里,他真的很帅,能和他在一起的女生只能是像樱樱那样迷人的女生,只是当时我依旧埋没于繁重的学业中,并未对失去原野感到任何遗憾。

很多年后,我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上大学,当公交车驶过一个繁华商场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坐在门口台阶上,打扮时髦的男青年,那竟是原野!我的思绪在一瞬间和往事相触碰,只是还来不及多想,车就已经走过了,我扫了一眼他身边同样打扮时尚的女孩,那个女孩却不是樱樱。

他的面孔印在我脑海中,却并没有随着车子的远离而远离,我并不想跑过去认出他,只是心头一阵怅然若失。

“初恋是美好的”,我想起樱樱在我耳边说过的话,她的声音甜蜜而悠扬,让我这和初恋擦身而过的人竟也感到丝丝莫名的眷恋,我在眷恋什么呢?

后来樱樱不知怎么的没有考上大学,在父母安排下在当地找了份文职工作,原野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只是想起有一天,他身边坐着的不是樱樱,也不是我,就觉得人生有一种幻灭感。

我想,我也把这种幻灭感带给了别人,那些被我屡次三番拒绝的男生。

我想,我之所以在后面的人生中不时会想起他们,是因为感受到青春的失落,我拒绝了他们,也拒绝了自己的青春,而当有一天我想起自己曾经的行为,除了有些好笑以外,也感到一种莫名的痛惜,因为只有在我对自己全部人生觉醒的时候,我也才会意识到对自己失落的青春的痛惜。

我搜索记忆中的他们,除了原野,还有那个叫黄建轩的男生。

我记得他不高的身材,绝高的智商,脸上长了些合时宜的青春痘。那时,我上初二,我们都是班里的语文科代表,我在一班,他在二班。是他主动跑来向我做自我介绍:

“叶依然同学,你好!我是二班语文科代表,我叫黄建轩,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据说你经常在每次新课文讲完后,第二天就去老师那里把课文给背诵了,可你知道我已经欠了两个星期的课文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勤奋,语文老师已经批评过我好几次了。”他一本正经地恳求我。

“我……你……那不行,我还得按照自己的来。”第一次有男生上门找我谈话,我一时很紧张,随便说了句话表明了立场。

后来,他又在课间操时找过我几次,每次我不是扭头就走,就是甩给他一个白眼,几次三番后,他竟然说“他喜欢上我了”,这让我惊骇不已。

听说他是班里的尖子生,尤其数理化很拔尖,但“品行”表现不好,常常迟到早退不说,还不按时完成作业,但他是那种一个月不上课也能考第一的学生,因为他“绝高的智商”,老师也拿他没办法。只是我很纳闷,怎么可以有尖子生这样玩世不恭的?还动不动找女同学聊天说喜欢她,但我却从心里羡慕他,因为他竟然可以玩着还考第一,而我从来都不是那种“尖子生”,不管我多努力,永远成不了第一,这让我懊恼不已,尤其是对物理化学,那永远是我的噩梦。

初二下学期班上选举优秀班干部,我作为宣传委员兼语文科代表,也在候选人之列。那时的所谓“宣传工作”不过是帮老师抄抄写写,办办后面黑板报之类的,并不是靠嘴巴宣传,不然我也无法胜任。

我是所有老师眼中的“模范学生”和“乖乖女”,对待老师的工作也一丝不苟,可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选举的时刻到来了,随着唱票同学手里的小纸片由厚变薄,直到最后一张也被拿掉,就连成绩比我差的体育委员名字底下都堆了几个“正”字了,我名字底下依旧连一个“正”字都没有,我感觉自己被“叶依然”三个字下面的那片空白狠狠摔了一巴掌,下课铃声一响起,我就冲出了教室,眼泪夺眶而出。我被大家抛弃了,我被所有人抛弃了。

第二天课间操的时候,黄建轩又跑过来找我。

“叶依然,昨天关于你的事我听说了。”

我以为他会对我羞辱一番,借此为长久以来我对他的冷酷 “报仇”,我的心紧紧拧到了一块,准备承受他的捉弄。

“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独立特行,这叫——‘遗世而独立’。”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着他,我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一个男生,随即,我又继续低下头匆匆跑开了。虽然他没有借机羞辱我,但他的话也让我心惊肉跳,这个高智商又难缠的男生,不知道还会搞出什么名堂来。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在全班大张旗鼓地宣称:“我喜欢叶依然!”

这样,全年级都知道他喜欢我了,他们班不少暗恋他的女生还偷偷跑到教室来看我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他们的“偶像”着迷,一个女生还到我跟前阴阳怪气地嚷嚷:“哎,那个黄建轩,成天依然长,依然短的,上课的时候,作业本上全是‘叶——依——然’。”

那段时间我惊慌不已,生怕这件事传到母亲耳朵里,学校离家不算远,万一她听到这个消息,以她的脾气和性格,肯定二话不说就跑到学校来,找老师,找同学,找他,再当众给我一耳光……到时我在全校师生面前都无地自容了。

我只能继续以绝对冷漠的姿态保持着与他的距离,整天忧心忡忡。好在熬过了二年级,到了初三,面临升学压力,他慢慢收敛起“不可一世”的作风,开始专心起学业来,毕业中考的时候,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一所重点高中,而我只上了本地一所普通高中,以我的成绩也能上重点高中,但母亲身体有病,常年看病吃药,在外就读无疑会增加家里的经济负担,况且母亲说了:

“只要成绩好,在哪里上都是能考上大学的。”

我只能继续在抑郁苦闷的生活中煎熬。

总之,不管哪类男生,以何种姿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其结局都是一样的,我的世界里,没有哪怕一丁点地方可以腾出来留给他们,我不但用冰冷无情的态度对待他们,也只能用冰冷无情的态度对待自己心中那些憧憬,关于理想,关于未来。

高中三年,是我人生最痛苦的时候,家里的矛盾不断升级,母亲和继父,还有她那些四分五裂的姊妹吵得不可开交,我要面对繁重的学业,还要应付家里的战争,常常感到疲惫不已。

高二的时候,面临文理分科,我的意向是选文科,我从小文科成绩不错,语文、历史这类课程从来难不倒我,考试对我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我还尤其喜欢写文章,老师常常会在作文课上以我的文章为范本向全班同学讲解写作的方法技巧,那或许是我生活中唯一的一丝曙光。

我们的学校位于城乡结合部,教学水平不算高,特别是文科实力很差,如果我报理科,还很有希望能上重点大学,要是选文科,恐怕连一般大学都上不了。

一次家长会后,母亲沉着脸回来对我说:

“你就报理科,不要犹豫了,我们这样的家庭,没有任何背景和能力,你考不上大学,今后怎么办呢?”

就这样,我告别了自己心爱的学科,告别了文学梦,一方面是我多年被迫养成的逆来顺受的习惯,另一方面,我要把有限的时间用于应付那梦魇般的物理、化学,我的生活实在没有时间去做梦。

高中三年,我的成绩就像过山车一样,时高时低,就像我那不稳定的声线。还记得我给樱樱唱过伊能静的那首《流浪的小孩》:

流浪的小孩泪为自己流

流浪的小孩笑发自心中

流浪的小孩少年多挥霍

他的心比世界还宽容

流浪的小孩努力编织梦

流浪的小孩对自己负责

流浪的小孩昂首向前走

失败也不会退缩

樱樱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对我说:

“依然,你声音真好听,你唱歌真好,你为什么没去参加比赛啊?”

“我?我不行的,人一多我就紧张,就唱不好了,连词都忘记了呢。”我急忙

说。

的确如此,我很容易紧张,一紧张考试就发挥不好,往往越想考好就越考不好。状态好的时候,很轻松就能进入班里前几名,而一旦情绪不好就直接跌落到一二十名。我神经太敏感,一点小事就会影响到心情,甚至天气的好坏也能影响到我的发挥。

临近高考前的几次摸底考试,我发挥得还算还不错,我以为自己正一步步接近心中的最高目标……

高考终于来了,由于我们学校没有实力和资质作为高考考场,我们学校的学生都要到市里的中学去参加考试,提前三天我们就住进了考场旁边的宾馆。

从来没有离家住过,夜晚马路边汽车驶过的轰鸣声,让我简直难以入眠,再加上心里又高度紧张,我很快就病了。

“神经性腹泻。”

当医生告诉我病症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过度紧张还会导致腹泻、反胃等一系列症状。

明天就要考试了,我的命运,何去何从?我从来都无法掌控它,这一次,我依旧不过是它掌心的玩物,我知道,那一刻,即将来临,它终会来临,并永远以我无法应对的方式。

是的,我失败了。

虽然语文和英语成绩还不错,可数理化三科,我永远的噩梦,给了我致命的一击,让我与自己的目标相去甚远。

我第一志愿填的就是广开大学,是省里最好的大学,离家又最近,可我的分数与之相差太远。拿到成绩那几天,我像个参加百米冲刺的运动员被一拳打回到起点,瘫倒在地并且再也爬不起来。我整日混混耗耗,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母亲整日的唉声叹气和责备让我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人生了,有也不过是一堆笑话,一堆羞辱,一堆努力挣扎后的破灭。

然而,正当我在考虑是复读还是选择其他较次一些的学校时,命运却出现了转机,广开大学今年有个新增的专业,由于没有招够人数,需要补录部分学生,于是,我便成为了被补录的那批学生之一,成为广开大 “公共事业管理专业”的一名学生。我并不知道这个专业是学什么的,也不知道将来就业的前景,当时的我,只要有一根救命的稻草就会紧紧地抓住,我太想逃离了,那抑郁沉闷的生活,那破碎冷漠的家庭,所有的一切都让我窒息……

很快,我便收到了广开大寄来的录取通知书。这与其说是录取通知书,不如说是我通向自由的通行证,它宣告我的人生终于迎来一个新的阶段,一个可以由我自己完全主宰的新阶段。

临走那天,母亲和继父把我送到汽车站,母亲揉揉发红的眼睛,落下泪来。我心里泛起一阵酸,也想要落下泪来,但终究没有。

我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这个一生都在用自己的意志主宰我生命的人,这个我在其身边战战兢兢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人,这个我用尽所有心力讨好却依旧无法换取其理解和宽容的人,觉得她是如此熟悉又陌生。

我不记得从她那里得到过什么母爱,大概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那种每个孩子在母亲的怀抱里都渴望得到的,永远温柔甜蜜的,永远充满无条件理解和慰藉的母爱,我甚至都忘记自己曾渴求过那种母爱了。

当我迈上汽车,跨过最后一个台阶时,身后传来母亲的大叫声:

“依然,妈妈对不起你……”

这句话我并不陌生,多少次她对我说过:

“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想向你身上发泄,依然,我这辈子最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只是,如果一句“对不起”可以挽回我失落的人生,我懵懂无知的幼年,我忧郁悲伤的少年,还有那些,所有我想要的人生,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可以……

可是,我永远无法拾回它们了……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紧紧抓住行李,泪流满面。

当汽车驶过一个又一个站点,一个陌生而宏大的世界渐渐向我展开,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独立地站在世界面前。是的,从现在起,我将不再活在母亲的世界中,我在里面已经待得太久了,我终于要拥有自己的人生,完全的,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人生。

其实,当时的我,还并没有对这种“自己的人生”有太多认识。当你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存在于一种世界中,要想真正看清楚这种世界,必须让自己从中抽身出来,意识到自己区别于“这种世界”的存在,那是很难的。

其实,我经过了许多年,才让自己从这种世界中真正抽身出来。或许,我的生命只需一直等待,等待那个人恰到好处地出现,等待他奋力将我从那个世界中拉出,虽然我觉得太迟,但我终将由此得到新生……

当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常常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就突然想到“死亡”这件事情。死亡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知觉,连梦都没有,直到永远……那种永远会有多远呢?一想到那种“永远”的无知和空虚感,我就害怕得无以复加,黑暗中,那种深深的恐惧让小小的我眼泪抑制不住地奔流,因为那一天是一定会来到的,谁也不可避免,并且,到底哪一天来到,没有人会知道。

如果我可以穿越回那个小小的我身边,我会对她说:

“不必害怕,你不会死去的,至少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你不会死去的,因为前方有那么多苦难等待着你去跨越,并且注定你是要跨越过去的,那是专为你而准备的,它是你生命必经之地,所以,你不会死去的,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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