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四门不出的原野,受到了炎振爷爷的开导后,他每次想出门走走,透透气,想融入他们一起,但他的勇气就像一盏吹熄的灯似的消散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重复着,原野与母亲和哥哥三人之间过着简单的生活,母亲忙里忙外,哥哥原利每天呆在麻将场所,原野每天在家看书。
日子这样愈久,这种理解就自然的加深了。原野看她母亲孙玉兰忙得如此辛苦,心里很是不忍。他每天在家看书的时候,总想到母亲正在看守操劳的那个卑微的家庭。他自已多么渴望母亲能得到享受啊!
日子这样愈久,关于原野高考落榜一事,逐渐淡出左邻右舍的谈论话题。
现在,母亲孙玉兰不担心原大国回家后再赶走原野,她是完全欢迎原大国回家的。孙玉兰多次与原野沟通过,让原野好好呆在家,叫原野不要害怕。
“你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母亲孙玉兰对原野说,“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如果他要闹,我来同他谈,让炎振爷爷与他讲。”
等到原大国回来,原本不能平安无事,但还不至于像孙玉兰所讲的那样。原大国是那天下午到家的,他进门的时候,孙玉兰很热情地迎他进来。可是她心里怦怦直跳,知道那不可避免的事马上要来的。事实上,他确认瞒不了多久的。原大国到家才几分钟,就去开原野的房门,门一开,他就知道原野已返回家了。
“这小崽子,厚着脸皮回来了?”原大国问。
“是炎振老人接回来的。”孙玉兰小心的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些时日了。”孙玉兰慌张地回答。
“我猜这小子返回家了。”原大国带着轻蔑的语气说。这件事是他早已预料到的。
“他没地方可去,你就饶了他吧。”
原大国自从去大雁山当了挑矿工之后,在思想上忽然逐渐开朗起来。在他与一些挑矿工的接触中,他曾经发生过某种不可名状的思想和感情。他在做挑矿工期间,每当一个人的独自的时候,他承认自已当初不该对儿子原野的那样态度。可是他仍旧对原野有意见和想法。
那天晚上父子见面后,吃晚饭时,原大国明明看见原野在桌子边吃饭,却装作没看见。孙玉兰虽然已经求他不要不理原野,却还怕他的言语行为要伤害原野。
当原野的目光不小心看了一下父亲原大国后,此时,刚好两人四目相对,原野看到父亲原大国那灰黑色的眼睛深藏在长长的睫毛下,射出锋利的光芒。他一看见儿子,心就软下来了。
晚饭后,母亲孙玉兰来到原野的房子里,安慰原野安心在家,不要乱想。她说,“我看倒没有什么的,他这性子就是这样,他的脾气原是这样的。”
原野的父亲原大国,是个典型的勤劳农民,农忙时,就做农事;农闲时,就搞副业。
那些年,一些外出务工的农民挣了钱,就回家盖楼房。一来显示自已外出闯荡的收获,二来改善居家条件,显摆显摆阔气。一时间,贫穷、安静的农村悄悄兴起了盖房热。
那时农村新建钢结构的楼房时,为节省建房成本开支,农民建房时都不用吊机、搅拌机等工程设备,主要靠人工操作,农闲时节的大批农民,为需要盖房的人家,担当了扎钢筋、搅拌混凝土、挑工的小工角色。
原大国就是小工角色中的一员。虽然是副业,是小工,但吃得亏、能接到活干的农民,仅一个农闲时节,就能挣到一千多元。
活儿多的时候,小工人数往往凑不齐,原大国总想让儿子原野充数。
原野死活不肯去,理由很简单,原野拉不下面子——他担心见到熟人,怕人家嘲笑他。
为这事,原大国没少怄气,没少吵架。
一天,原大国做完小工后。天边已挂上了一把小镰刀,月光隐隐绰绰地洒下来。
他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一路巅簸地蹬踩着,在乡间的泥土马路上,留下一路“嘎嘎”叫的响声,像他艰难地诉说内心的苦痛。
原大国的苦痛,是他内心的一块痂: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原利,小儿子叫原野。小时候蛮听话的,如今长大了,两个儿子怎么也不听他使唤了,一天到晚弄得他头都大了,一时找不出很好的解决办法,他苦啊,他烦啊,叫他怎么不苦呢?叫他怎么不烦呢?小儿子平时成绩很好,为了帮助一个病重的女同学辅导功课,结果高考落榜,他本想赶他出门,但左想来右想去,既然回来就算了,就暂时搁下了这份心事。 最近农闲时节,天天闷在家里看书,这个小儿子不同他外出做小工不说,火气反而很大;大儿子嘛,原来还跟着他天天外出做小工,工钱不交公不打紧,最近,大儿子跟着小儿子学了起来,再也不跟他外出做小工了,把存下的苦力钱从银行取了出来,天天打麻将,弄得村里人把小儿子原利的姓名都改了,说是叫什么的姓麻,叫条筒外,家住东南西北东,BP机号码为147258369,工作单位:长城砖业筑码公司。
原大国越想越气,越想越来火,他总想拿起木棍对着两个儿子各打十大棍,但每次到家后,心就软了。心想:孩子已经大了,打不下去了,再说,打儿子也不是解决的办法啊。
他一面踩着嘎嘎叫的自行车,一面极力地思考对付两个儿子的办法。
“喂,原大国,在哪建平顶?”邻居北送正在路边,顺便问了一句,夹骨直立的脸上浮上了笑容,“只有你就好哎,每天一家三口挣钱,一个月该挣多少?嗬嗬!”
原大国的破车停下了,他跨下车,瘦得像一块搓板,脸上额立骨现。
“哪里呦,我那两个儿子都没去。”
“都没出去?”邻居北送说,“搞么子不去呢?”
原大国低下头看着黑魁魁的地面,摇了摇头,显出一幅无奈的样子。
“懒呗!唉,懒嘛!”他停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想走又不想走,好像有满腹的心事要说,但又不知从哪说起,他低下头,左脚已搁在自行车的踏板上,准备踩着前行,但他迟疑了一会,扭头看了一下北送,丢了一句,“喂,北送,后天有户人家要建平顶,需要小工,你去一个?”
“嗯,不要忘了叫我啊?”
没等北送说完,原大国又爬上了那辆骑起来总歪向一边、脚踏板仅剩根磨脚心的轴儿的破自行车。
最南边的窗子里,又透出了一点烛光。
“原野,糟踏蜡烛呗!”原大国的破车子在家门口紧急刹车,对着窗内吼了一声。
“怪你么事?”很显然,原野不怕父亲原大国。
下了车,原大国扯着嗓门朝厨房里喊问:“那个原利炮子打的呢?”(“炮子打的”是南方人对不听话儿子的责骂)
原大国的老伴,孙玉兰正坐在火炉边,火炉子上正焖着饭,高压锅嘶嘶地冒着白气。“他嘛,还做什么正经事,准又死在哪家打麻将。”
“莫留饭给他,饿他一阵子。”原大国直立身子,重重一顿脚,“看那个崽子回不回头。”
原大国搬起车子进了屋。
孙玉兰端下了锅子,一勺子水下去,“嘶嘶嘶嘶”地,一股子白汽腾起来,雾一样窜遍了整个屋子,涌入窗外的世界。
“咣”的一声,原大国挪过了椅子,“有酒没?拿瓶酒来!”
孙玉兰从橱柜里拿了一瓶啤酒过去,原大国接过酒瓶,“唏里哗啦”地倒起了酒来,往喉咙里一倒,筷子就伸向了碟子。他的手扒在桌子上,身子前窜着,下巴都快够着菜汤。“吧咂”一声,他一块菜送进口里,一郎腿抖了起来。是的,高兴哩,他今天承包一场建平顶的活儿赚了三十元。值,顶两个劳动力呢,他又倒进了一杯酒。
孙玉兰盛好了饭,站在门口叫:“原野哩!原野哩……”
“喂!来了!来了!”原野在他那间房子里看书,烛光一闪一闪地暗下去。他一听到母亲的喊声,一手捏掉了燃烧的烛焰。
烛泪像一层厚痂,斑斑驳驳地结在他正在阅看的一本书上。他一边把书放在床边的桌上,一边不慌不忙应承着。
“吃饭了?好了,马上来!”
“喊,吃饭还要喊?你做了么事?”原大国侧头斜眼,一脸的不高兴。
原野不理他,端起了饭碗,夹了菜,气昂昂地坐在板凳上吃。
现在,两个儿子谁都不怕原大国。尽管原大国一早一晚在田间干,在地头干,在外面干。可是谁尊敬他呢?不过把他当作了一架劳作的机器,每天一股气驾驶着。
“呃!”原大国打了个酒嗝,酒味立刻散了开来,原野厌恶地起身要走。
“原野,你明天建平顶去!”他爸原大国叫唤他。
“我不去,要去你去。”很显然,原野并不领他爸的情。他是一个落榜的高中生。
“不去?不去莫吃饭!饭从哪里来?哎?”
“饭都不给我吃,那你为何要生我?”
“生你就让你吃闲饭的?你又不是饭桶!”
“饭桶就饭桶,怎么啦?!我不再读书了,又没花你钱!”
“那你莫点腊烛看书。蜡烛不要钱买吗?考又没考上,光看书充哪门子秀才?”
原野火了,他一摞饭碗,“我点腊烛,你管得着呀?我想点就点,怪你么事?”
“你给老子自量点!”
“老子就不自量!”
“好了,好了。”孙玉兰打着圆场,这头是丈夫,那头是儿子,她真不知道咋办了,“吃饭,吃饭,有么子架吵?少说点,原野!”
“老子是在给谁做?老子明天也歇伙去。”
“你不做吓哪个,哪个要你做了?你不做就不做,谁也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