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位路过的中年妇女,轻轻地走了过来,向原野递来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
他极力地睁大眼情,看了看苹果,慢慢地抬起头、慢慢地将眼睛向上移,向上移,直至移到中年妇女的脸上,心想:您是给我吃吗?
中年妇女似乎读懂了原野的眼神,慢慢地蹲下来,一双善良的眼睛温暖着原野,中年妇女将苹果轻轻放在原野的右手上,并塞给原野50元,迅即走开了。
这真是“雪中送炭”,饥饿得发慌的原野,他用颤抖的、又黑又瘦的双手,捧着这个大苹果,三口两口咬了个精光,
“今天,老天爷给我送来了口福!”
这一切,被正在扫地的清洁工张洁看在眼里,她轻轻地走来,慢慢地蹲下,静静地察看这个天真羞怯的少年,一连串关切地问:
“孩子,饿了吧?”
“你是哪里的?”
“你一个人吗?”
“为什么弄成这样?”
面对张洁的温暖热情,原野装聋卖哑,低头不语,并将刚才中年妇女给他的50元,迅即放进荷包里。
原野前几次吃过亏,至今惶恐不安,不敢抬头直面张洁。
张洁几乎猜出了原野的疑心,慢慢扭过身,缓缓地弯下腰,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扫把,又抬起头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突然,张洁三步并两步跑到就近的饭店,买了个盒饭,又折返原野身边,送到原野手上,闻着香喷喷的饭菜,原野几下扒得粒米不剩,吃后用衫袖抹了抹嘴,然后慢慢地抬起头,猜疑地望着张洁:“你是好心人吗?”
“孩子,你来自哪里?怎么成这样子?”看着原野那种艰难的表情,张洁不免动怜。
原野颤抖着、晃荡着、一下一下、艰难地直起瘦弱的身子,上下打量着张洁:一幅绵软少肉的体格,一张坦率开诚的面容,一种慈善热情的神气,一双大大落落的柔顺眼睛,里边隐藏着无穷的心事。
张洁也仔细察看了原野的表情,感觉原野受了太多的痛苦和委屈。
但张洁却富有诗意的心情,具备着幻想、感情,和天生的仁厚。
张洁费了好大劲说服后,原野就跟随张洁曲曲折折拐了几个巷弄,最后来到了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旧房子。
在微弱的日灯光下,房子里有一张大床、破桌一张、旧椅一把,进门的一墙角,堆满了一大堆的废品。除此以外,房里没有一件值钱的家当。
原野心想:这位大妈,可能一边扫街,一边还在捡拾废品。
“来,坐这,来喝水!”张洁一手端茶,一手拿了把旧椅子。
 ; 面对张洁的关爱,原野感动了。
回忆近几天来受过的苦难,原野哽咽着、流着泪说出了自已辛酸的来历……
“呜—呜—呜……”原野讲完自已流浪街头的来由后,泣不成声。
张洁抱着原野的头在胸前,也哭了起来,哭声,充满了小屋,弥漫到屋外的小巷深处。
这叫原野怎能不伤心呢?此刻,他无比的悔恨,悔恨自已不该盲目来广州,悔恨自已昔日不该将大量的精力与黎霞写信,悔恨自已不该如此地轻信一位曾未谋面的文友,悔恨自已不该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以至于自已遭受这一场苦罪;黎霞的冷寞,黎霞的绝情,黎霞的无义,再一次在他心上刻下一条深深的恨记。
张洁拿来一块毛巾,拭去原野脸上的泪,也擦干自已脸上的泪。
此刻,屋里很静,静得连屋外行人的脚步声依稀可见。
这种沉默的时光,往往是心情冷静的时候,更是侧耳倾听的时候,在这种时候,可以回忆往事,可以设想未来,可以冷静分析当前的困境,更可以思考摆脱困苦的办法。
沉默后,原野突然跪在地上,哭喊起来:
“大——妈!大——妈!我好想家!”
“我好想回去!”
“我好想我爸妈!”
“孩子,孩子呀,不要激动,不要哭,好吗?”张洁站了起来,试想拉起原野,但原野硬是跪地不起:
“不要哭,好吗?孩子,我明天联系救助站,帮你想办法,好吗?”
张洁极力拉起跪在地上的原野,眼在流泪,心在滴血,身子在颤抖,神情在晃荡……
屋子又一次陷入异乎寻常的寂静,静得心跳的声音几乎都能听见。
“你知道吗?三年前,在这座城市,我比你的经历更苦。”张洁的话,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原野睁着哭红的双眼,久久地望着张洁,倾听张洁大妈讲下去。
原来,张洁是GZ乡下的一位农妇,老伴英年早逝,三年前,她儿子与同村人来广州打工后,一直沓无音信,为了寻找儿子,她受过骗,讨过饭,差点被人贩子拐卖,好在当地救助站的帮助下,她终于做起了清洁工,就这样,三年来,张洁边扫街边找儿子,没想到,寻找儿子的希望是如此般的遥远无期。
听完张洁大妈的的苦诉,原野又一次抽泣起来,哭出了声音,他和张洁大妈的哭声,融汇在这喧嚣城市无人知晓的角落。此时,原野感到岁月在他的灵魂上猛地抽了一鞭子,童年时好奇困惑地遥望星空,青年时由于内心的剧烈和热炽莫名其妙地仰看天空。他在这仰望中缅怀过去的生活,叩问神秘莫测的将来。掏出自已的心灵撒向天空,让自已的情感在那空中驰骋,是何等的潇洒和卓越!回想这些,他感觉命运与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他走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沙漠,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我,此刻,原野的心,再一次伤痛起来——他现在成了流浪街头的一个乞丐啊!
就在这时候,听见外面雨点已经急促地敲打起了大地,风声和雨声逐渐加大,越来越猛烈。窗纸不时被闪电照亮,暴烈的雷声接二连三地吼叫着。外面的整个天地似乎都淹没在了一片混乱中。原野低着头,他鼻尖上的一滴清鼻涕颤动着,眼看要掉下来了,他也顾不得去揩;张洁大妈身子佝偻着伏在一张旧桌上,不断用衫袖擦眼睛。房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外面的风雨雷电声。
外面暴风雨的喧嚣更猛烈了。
足足二十分钟,这个昏暗的租房里失去了任何生气,两个人都陷入难受和痛苦中。
原野与张洁大妈,两个同命相怜的人,就这么走到了一起,也许是老天爷的安排,也许是命运的随机撞合,在这么特定的时机,特定的场合,走到了一起。
原野的脸上,泪痕明显,他痛苦地抽搐着,无精打采的目光,藏着谁也猜不透的心思。
不一会儿,风渐渐小了,雨也渐渐停了。
“你先洗个澡,好好休息,恢复一下身体,明天我带你去救助站,好不好?”张洁用手拍了拍原野的肩 膀,让原野安心住下来,“我干活去,三小时后回来。”
张洁安顿好原野后,提着水杯,拿起扫把,关上了吱吱叫的一扇木门。
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张洁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在这陌生的地方,有张洁大妈的关爱,原野顿时感到:世间真有好人在。 ; ;
饱受了饥饿和恐惧,躺在床上的原野,直至次日上午10时,睡意仍正浓。
他梦见了自已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乡,回到学校的教室,认真地听老师讲课,在家乡同父母及弟弟高兴地就餐,他说着笑着,一不小心把餐桌上的碗筷摔到了地上,他吓醒了……
背上渗出了冷汗,一揉眼睛,
“原来这是个梦!”
 ; ;“孩子,下午带你去救助站,好吗?”
这时候,张洁大妈满头大汗、灰头土脸、疲累地推门进来,看到原野仍痴呆呆的坐在床上,“孩子,饿了吧?”
原野点点头,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感激张洁大妈,身在异乡的原野,能得到这样的相助,是苍天开眼啊!
张洁靠近原野坐了下来,拉着原野的手,像父母一样深情关爱:“孩子,想回家吗?我给你盘缠钱,或者我带你去救助站,让他们想办法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不!我不回家!坚决不回家!!”
原野突然失态,态度坚决。
“孩子,那你如何打算呢?”张洁大妈一边熬粥,一边关切地问,“有什么想法,请与我说,好吗?”
原野沉默不语。
张洁觉得原野有心事,为不伤害他,再也不提及此事。
她更不想原野离开他,担心原野受苦;她最清楚父母寻儿的痛苦,她更不想原野的父母像自已一样痛苦地寻找儿子。
看到原野,张洁就想到了朝思暮想的儿子,为了寻找儿子,张洁在广州已干了三年清洁工,在人海中不知询问过多少路人,不知哭过多少次,不知流过多少泪,“我的儿啊,你到底在哪里?”
在交谈中,原野得知张洁大妈并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曾有一段时间,她一边扫地一边替人家洗衣服,有多少就洗多少,余下来的工夫就做自已的缝补浆洗,还得偶然抽出点时间来掉掉眼泪;有时身上没钱,旧店家赊不动东西,就到较远的新店家,先拿一点现钱起个帐,赊货度日,直到那店家受人警告,不肯再赊给她,她又得到更远的地方去找。后来,张洁学会了一边扫地一边拾破烂变卖,才能勉强度日。玉米便宜,她有时就只熬一罐玉米粥,再没有别有东西,就整整的吃过一周。就这样,一天天捱过日子,一径巴望能找到心疼的儿子。
小住几天后,原野觉得自已给张洁大妈添了很多麻烦,张洁大妈扫街本来苦累,再这样住下去,原野心里很不踏实。但是,不住这里能去哪儿呢?
他像一只流萤漂忽在时光的隧道。他孤独至极,便向壁而泣。人生的沧桑和困惑像药汁一样渗入骨髓。星光一样遥渺的真理,夜幕一般捉幕不定的命运,为生存拼搏而亡的荒谬,一篑之差的溃堤,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的苍白,付出与索取的不等式,合理而实在的错位,还没开始的结局……在人生悖谬的烟雾里,他祈求肉体在痛楚中来一次彻底的淬灭,他祈求灵魂死而复生,他祈求生命核变的另一种形式,他祈求使思想不朽的星座……
平静之后,原野的头脑逐步清醒过来,他深刻地认识到世间的人情冷暖与情感的捉摸不定,但无论如何,他觉得人的思想永远是前行的航标,并且他相信自已,相信自已的潜能,相信在广州这个地方能够闯出一番天地——是吗?是的,因为人的力量,永远是无法估量的。
“你想找事做吗!”张洁大妈看出了原野的心事,一天,她劳作回来后,悄悄地问原野。
“想,当然想!大妈,我当然想!”原野睁大眼睛,迫不及待地回答,“你有什么法子吗?”
“有时间带你出去走走!”张洁大妈看到原野的脸神,不由心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