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天红上次本来是想方设法和原野接近,和他攀谈,和他一块度过痛苦的时光,让他走出艰难的困局。相反,原野不但不见她,却被原野赶了出来,这一下,李天红突然变得无精打采了。
李天红站在黄昏中的阳台上,思绪像乱麻一般纷扰。他明白,从今往后,原野再不可能和她相好了。她精神上最重要的一根支柱已经被抽掉,使他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他面对着远方夕阳西下的山峦和云彩,真想狂喊一声——老天,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这时候,县城已经一片灯火通明了。各家各户现在都围坐在一起,开始吃晚饭了。
李天红站在阳台上,痛苦而绝望地站着,她喉咙里堵塞着哽咽,情绪十分狂乱。
母亲束娣来到了她跟前,默默地站在她跟前。
过了一会,母亲束娣说:“吃饭吧!先吃饭吧!”
李天红丝毫没有反应,好像陷入某种境界一样,默默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吃饭吧!先吃饭吧!”
李天红仍没有反应,发呆般的定睛望着远方。
在离开原野家的十多天里,李天红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
自从那次她被原野赶走后,不久她就在一个周日回到了红垄村。她想尽快见到原野,和他好好聊聊。
可是,她到原野家后,家门紧闭着,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开门,也不见有人回来。她问过邻居,但人们只是摇摇头、摆摆手,一字不吐。好像避瘟神般的悄悄离开了。
她勉强掩饰住自已的失望,只好悻悻地打道回府。
第二天上午,李天红又从县城乘车出发,去了一趟原野家。
叫她丧气的是,原野家的门,铁将军把守,一直没人进出。她坐在原野家的门外石墩上,一边候着有人回来,一边胡思乱想。
直等到人们吃了午饭的时光,原野家的门仍没有人进出!
原野已经在石墩上坐不住了,溜下来在原野家的门前走来走去。
午饭时分过了好长时间,原野家的门仍然没有人进出。这时,原爷恰巧走了过来,得知这个女孩子就是李天红时,就焦急地对李天红说:“现在是农忙时节,原野的母亲每天一大早就带午饭出门干活,要忙到天黑才回来的。你有什么事,能不能给我说一下,让我给他传个话?”
李天红脸红了。她说:“大爷,谢谢你的好意。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等我以后再来这里时给玉兰阿姨说说……”
事实上,李天红明白原野就在屋里,原爷也清楚李天红是来找原野。当李天红饿着肚子返回的时候,她的眼泪忍不住在眼睛里旋转起来。她感到万分的委屈。她每次怀惴一颗热腾腾的心,扑回村子来,准备交给她心爱的人,结果却连原野的面也没有见上。她想不通原野为什么在房里不出来,他应该知道她来红垄村是来找他的!
他为什么不理她呢?
当回到家里,慢慢静下来细盘算的时候,她又猜想:是不是怕左邻右舍说闲话?这完全有可能!她是城里女孩,说不定怕人家说原野的坏话。
她马上又产生另一个念头:让我给原野捎个话,让他到城里来一下。虽说他心情不好,但来城里可以避免村里人的视线。
她于是又去了一趟红垄村,几经周折,终于找到原爷,让他给原野捎个话,叫原野近几天来一趟县城,说她有个要紧事要给原野说……
过了两天,李天红再去红垄村,原爷给她带来的是冰凉的消息:他说他不来!
她呆了,像雕塑一般立在那里,然后,他一边哭一边跑着离开了红垄村。
这一刻里,李天红似乎厌烦了尘世中的一切。
说心里话,对原野躲避她的这些做法,她反感透顶,也倒并不怀恨在心。李天红是个明白人,她也知道,原野曾经帮她是出于真心。而现在,原野却始终不见她——因为,她有太多太多的话要与原野当面说。
生活!为什么给她出这样的难题?如果原野这次考上了大学,她现在会仍然像过去一样,安安稳稳的,内心平静得像一泓湖水。可是,为什么要给这湖面投进来一块石头,搅乱她平静的内心世界?
二十多天过去,李天红已经经受了火一般的煎熬。她多么想给父母亲说说她的苦恼,但她又多么不愿意给父母带去杂念。她隐隐地感到,她父母的工作很忙碌,经常有他们自已的许多烦恼。她怎么能让父母再为她而分心呢?
至于父亲,虽说是部门主任,但实际上也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怎么可能十分理解她呢?在这种事上,她不可能在父亲那里得到帮助。而母亲在工作之余总是粘在麻将桌上。
李天红想来想去,觉得主意还是自已拿。当然,她一个女孩子家,对自已能有多少力量并没有多少信心。但她想她要尽可能去握自已的命运。
她实在无法忍受了!
她突然决定很快再回一次红垄村。这次她是无论如何要见到原野——哪怕他再躲着不出门,她也要撕破脸皮闯进那间屋里……
02
原野内心的苦恼并不比李天红少。
当他明白李天红屡次三番上门找他、要见他,先是吃了一惊。
尽管他和她是同学关系,他只是出于一种自愿帮助了李天红,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敢想过一个女孩子对他如此关心。不管从哪方面看,他很感动的。
可是,突然祸转为福。
当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他多次在哭里伤心地哭了起来。那时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流在他的胸膛里汹涌澎湃。
温暖而幸福的暖流很快就退潮了。他立刻就回到了自已所处的实际生活中来。一切简单而又明白:我是农民,她是大学生。不能走到一起啊!
是的,不能走到一起。一个满身汗臭的泥腿子,怎么可能和一个公家的女大学生走到一起呢?她大学毕业后,就生活在城市,而他却生活在农村。再说,他家这光景,穷得已经像一个破筛子,到处是窟窿眼。再说,就算家能过得去又怎样呢?女的在城里当干部,男的在农村劳动,这哪里听说过?如果男的在门外工作,女的在农村,这现象倒并不少见。
原野一想到李天红的家庭,就更寒心了。李天红父亲李柱甫是供销社办公室主任,母亲是供销社职工。不仅有厚实的家业,吃穿更不发愁。难道贫困农民原野这小子,将来能和这样的家庭联亲?这简直无稽之谈。
但他一想到李天红,心里就不由不得酸楚起来。她和他同窗高中三年,相互熟悉和亲切得像兄妹一产。他要是真的能和她一块生活一辈子,那他对自已的一生会多么满足啊!他想他如果当时家境好一些,和她一块去城里上大学,参加工作,他说不定真能和她结合在一起……
但他能抱怨命运吗?能后悔自已高考落榜回来当了农民吗?不,他不抱怨,不后悔,。他要靠自已的文化和信心,闯出一条属于自已的人生道路来。从儿时到现在,尽管过得艰难,但生活一直在继续着。不仅如此,当他将来一旦有了转机,他希望将来能和村里的原厚睑这类富裕人争个高低!至于他个人的婚姻,他不需要这么快考虑,他想要找一个能吃苦的农村姑娘,和他一起创立家业。但并不是眼下就解决,他决定要先闯出一番事业来。
原野思来想去,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抱住头痛哭一场!他多么幸福,李天红如此地关爱着他。可他又多么不幸,他不想与李天红见面,因为他不想影响李天红的人生美好前途!
但一段时间下来,原野急忙睡不着了。李天红在他的眼前扰来扰去,使他无法入眠。
一切不知如何是好。他原来想,只要他不给她回话,她就会知道他不同意,不是不同意,而是不敢同意,她就不会再提这事了。可没想到她三番五次来红垄村找他,甚至要他去她家,他的确无颜去。但主要是,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何必浪费时间呢?而且他不愿意当李天红的面说出那个“不”字来,以免让他目睹她伤心而使自已心碎!他想他不见她,或者说他不愿去她家,李天红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不再提及此事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却又跑回村子里来找他!
那天中午,他心管内心充满着矛盾和痛苦,但硬是忍着没了出门。他当时想,他可能有点残忍,但一切将会因此而结束。等到了将来,有机会他会慢慢给她解释一切的。
他越来越明白,他要是见了李天红,就有了扯不断的关系。像他这样的家庭和个人条件,完全应该好好念大学,将来找个城里工作的人。她现在年轻,一时头脑发热了,要和他好。但真正要和他这样一样农民开始生活,那苦恼将会是无尽的。而那时的苦恼程度就要比现在的苦恼严重得多!
原野又突然感觉自已是多么的愚蠢和不近人情!是啊,简直是一个真正的土包老百姓!他为什么用这样一种可笑的方式来折磨那个可爱的人呢?他难道就不能出门,哪怕三言两语给她说明他的意思不就行了?李天红数次来到红垄村找他,他却像一个老鼠一样躲在那间屋里,不见她……
那天中午,天热得要命。已经好长时间没下雨了,火辣辣的太阳晒焦了土地,也晒焦了庄稼人的心!丘陵田地的庄稼,一片灰塌塌的。原野在那间屋里已经呆了好些日子了,感觉到天气这么热,他决定出门,来到丘陵间寻找正在田间劳作的母亲。
我国中部八月的田野是迷人的。成片成片的高低丘陵,被惹眼的绿色覆盖起来。山坡上,绿色层次分明,小豆、黄豆的不同颜色的花儿,点缀在无边无涯的绿色之间。一眼看去,真叫人愉快和舒坦。
原野一边快步向前赶,一边四处张望寻找母亲孙玉兰。火热的太阳洒下来,衣服立即湿透了。不一会儿,他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赶过去,只见母亲正在给地里的蔬菜浇水。
“妈!”孙玉兰被原野的一声呼叫,几乎吓了一跳。是啊,叫她怎么不被惊吓呢?儿子在家里已经闷在屋里一个多月了,她从没想到原野主动走出那间小屋,这是她一直盼望的这一天。
“儿子,天这么热,你快到树下避避凉!”
“不了,妈,你去树下歇歇,我来替你给菜浇水!”
不由分说,原野从母亲手中拿起木桶,跑向附近一条快干涸的池塘,把一桶一桶的水浇灌到蔬菜上。
在临近大学开学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李天红再也蔽不住了,她怀着试试看的心情,决定再去一次红垄村,这一次,她是下了决心要见原野的。
恰巧就是这个中午,就是原野走出这间小屋的这个中午,李天红来到原野家门口时,左等右等没人进出时,她无意间来到广阔的田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巧,刚好看到了原野提着木桶在路上走。
李天红惊呆了,他又惊又喜又慌又怕——她拼命跑着冲过去,看着原野。嘴张了几张,不知该说什么。
原野也看到了李天红:啊?是李天红!
我的天!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时,孙玉兰大妈走了过来,“你们俩去树下坐坐,我来提水浇灌蔬菜!”
就这样,他们俩一步一步地来到那棵树下。
两个人立刻就进入一种紧张状态中。他们还都不由得没注意有没有旁人注意着他们,好在现在是中午,劳累的人们都睡了。没有其它什么声音,只有树上知了单调的合唱。
不知咋回事,从不在中午出门的原厚睑,突然从村头那边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原野和李天红坐在树下。就低着头一声不响地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