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工房”的“货”源来自三条渠道。
一是依靠马仔捡“料”,通常一个“黑工房”的马仔在20个以上。对马仔的要求是,必须得有很好的口才,甚至高超的演技,这样才能使骗术看起来很逼真。
二是粘贴户外广告。每个马仔都有2—3个广告员。广告员是不用付工钱的,包吃包住。如果捡到了“料”,则给20元以上的赏钱。
只要花上一个钟头的时间成本,这些广告员便会趁着夜色把“牛皮癣”贴遍整个广州城、东莞城、珠海城……
一个广告员一晚上能贴好200多张,1000多张广告两上晚上就可以贴完,有时没地方贴,就贴到别人的广告上,而老板只需在家里接听电话好了。
第三条渠道就是救助管理站。救助管理站的好处在于,帮“黑工房”集中了许多劳工,在那里,马仔可以跟任何人搭讪,告诉他们有工地活愿不愿意干,通常这种办法很凑效。
在广州一救助站,陈一刀再熟悉不过了。那年6月初,他正愁于劳工无着落时,一个马仔带他去了救助站。第二天,他从里面带出了3个外来工。
从救助站带人出来很简单,只要被救助对象签上“我自愿离站,一切后果与救助站无关”十几个字就行。
有了第一次,陈一刀发动马仔经常出入救助站,救助站成了陈一刀手下马仔捡“料”的“基地”,隔三差五去一次,每次都能领到好几个劳工。
年轻女子和未成年人的孩子,是“黑工房”利润丰厚的副业。按照行情,16—18岁的女孩卖到夜总会开价在5000元左右,20岁以上的只能卖2500元左右,更老的则几百元卖去站街。
陈一刀手下一马仔从救助站领回两个女孩,大的22岁,HN人;小的只有17岁,是GZ人。陈一刀联系一个叫“狗仔”的鸡头,17岁的女孩价格卖了5000元,而22岁的那个只卖到2500元。
和女子一样,未成年人的少年另有用途。将未成年人骗到“黑工房”后,以1000元不等的价格卖给抢劫团伙。
再说,原野被骗到“黑工房”卖至东莞一大型建筑工地后,干了三个月,不仅没拿到一分钱,仅而又被工头送到陈一刀的“黑工房”。
面对窒息闷人的“黑工房”,望着一大堆被骗来的外来工,原野顿时感到,这是个充斥谎言的世界,没一句人话,老板、马仔、工头,全都是一群真正的魔鬼。
每天都在看他们演戏,原野甚至怀疑自已真实的存在,怀疑自已真实的活着。他经常会产生巨大的幻觉,之后便是漩涡,彻夜难眠。
在工地上,每到晚上,原野像一条狼那样警觉。睡觉前要找几个玻璃瓶放在门内前,有人推门就会发出声音。他不敢睡在房子里,每天在阳台上躺着,闭上眼睛前,先得四处查看,想着万一发生意外,他应该从哪里跳下去。
在90年代初期,日趋饱和的就业市场和日渐恶化的务工环境,以及毫无保障的工作制度和盲目进城的惯性,为买卖劳工培植了沃土。当你走进广州火车站,看到成千上万蹲挤在广场上黑压压的人流时,当你在城市的任何角落都可以目睹背着硕大背包枯槁四顾彷徨的农民工时,当草地和桥底随处可见蜷曲或衣不遮身瑟瑟发抖的外来工时,你会发现,这些进城者身上标有明显的中国式农民工特征:低学历,无技能,年纪大。
下火车后,关于淘金,打工、赚钱的热血才在冰冷的现实中慢慢冷却,继而绝望。对于一个正在饱受饥饿困苦和贫穷羞辱却毫无出路的人来说,一声“找工作吗?”无疑具有强大的催眠效应。
广州市救助站每个月都有成千上万求助者,这也成为“黑工房”马仔“捡料”的场所。
源源不断的人被骗进“黑工房”,对于已经套上灾难枷锁的劳工来讲,噩梦才刚刚开始,在卖到工地前,把劳工身上值钱的物品洗劫一空被称之为“杀单”。一般来说,除非有人报警,否则,“黑工房”与派出所、治安员之间保持着彼此认识却又互不相干的关系。这也使得“黑工房”老板有恃无恐。反过来说,正是这一充满谎言的“黑工房”,骗来了一个又一个无助的外来工,演绎了一个又一个人间悲哀的故事。
原野对这一充满谎言世界的“黑工房”由害怕上升为仇恨,面对众多不解直至怀着“马上有活干可赚钱”的被骗农民工,他心里怒火中烧。
原野豁出去了,决心寻找一个出逃的机会……
然而, “黑工房”老板最不愿听到劳工逃跑的消息,自“货”发出三天内,从工地上逃出一个劳工,意味着他不但要退还所有的费用,还得把人补上。最麻烦的是,那些壮实的劳工逃出工地后会找到“黑工房”算账。
“解决最好的方法是拳头!”陈一刀说,这个时候,马仔从捡料人角色转换成打手的身份。
11月份,一个马仔帮陈一刀“修理”过一个出逃工地的SD人,把人打得躺在草地上不能动弹,临走前,还扒光了衣服,到第二天,这个人又被另外一个马仔卖到了工地。
而对于这些流落街头的打工者来说,即便逃出工地后,也是继续流浪,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逃不过宿命的悲哀。
入冬的一天早晨,一马仔一眼瞄到那个蹲在广州天桥底下的男人时,立刻嗅到了猎味的气息。
“有料了。”他对同伴说。
当他跨过绿化带时,那个被称为“料”的男人“噌”的一声站起来。
“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男人说,“给我一碗饭,我跟你们走。”
这是一个头发遮盖到肩膀,一身破烂衣服,面容枯槁的男人,他站起来的时候高过马仔的头。
“我知道。”男人面无表情地说,他的身边搁着一个破布袋,“两个月前,我被你们卖到了工地,一分钱也没拿到,现在逃出来了。”
“给我一碗饭,我跟你们走。”男人抬起头——一张困乏的脸——反复念叨着。
谎言的世界滋生了一个又一个悲哀的故事,这些故事串成了一张谎言的网。对于这些故事,在原野心里,成了家常便饭般的普通。
然而,所有的谎言骗局,太多的辛酸眼泪,还有老板的怒目冷眼、狂骂毒打、拳头挥向……在原野心里,成了一片恐惧的世界,他仿佛从地狱间走了一遍。
原野困顿在“黑工房”,这是他第二次。
“黑工房”内,有的睁大圆眼,望着黑糊糊的墙壁,希望老板快点安排活干;有的人太累太困进入了梦香;有的人在猜测老板如何算计自已的命运……
原野独自在“黑工房”角落,双手交错搭着膝盖,耷拉着脑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