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田野,空旷高远。
“吁——嘘”原野手举鞭子,高声吆喝着牲口。舀长的声音,在秋风中一颤一颤,像是红垄村丘陵上一曲悠长的牧歌。
大水牛拉着一架犁,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原野手扶犁把,走在后面。喝足了秋后的一场透雨,田里的土酥酥的、软软的。明晃晃的犁铧插进土里,将一块块带着湿气的黑土翻上来。枯黄的衰草和杂物便被掩在土下。
犁完一趟,调转头,扎好了犁,原野便折回身来,扶起犁,喝了声号子,大水牛就又不紧不慢地走动起来。
正是秋种翻耕的时节,空旷的丘陵上又热闹起来了。蓝天黄土之间,一群群人,一头头牛,一架架犁,排成不规划的队伍,一来一去,一去一来,在秋日的夕阳下,定格成一帧金色的照片。
原野的脑门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灰色的背心被汗水醮得粘在背脊和肚皮上,露出脚趾的解放鞋里洒进了半干半湿的黄土。原野便喝住大水牛,扎稳犁,跑到田角边喝下一杯水,用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抹擦身上的汗水,然后,在田埂边上坐了下来。
农村人的生活,总是在春播秋收中有序度过。变化的,是季节;不变的,是土地。
时光的脚步在生活的奔波中冲越前行,眼看又临近春节了,外出务工的人们陆陆续续返家了,有的带着收获,有的带着辛酸,有的带着成功,有的带着失意,有的带着伴侣,有的欢笑,有的沉默,有的叹气……情绪各异,脸色不一,不变的,是归家团圆的温馨。
突然间,红垄村又热闹起来了。
上街打年货的,走亲访友的,成群结伴的,相聚打牌的,定亲结婚的……一时间,把个安静的红垄村闹得红红火火。
在家的农民,一边盘算当年的收成,一边作好来年的种田打算。虽然生活没有精彩的变化,但对种田始终保持一种希望的热度。
冬闲季节,他除了看书,就是写点不成文的东西。他好像没了生活激情,成了跟不上时代节拍的落雁。心想:自已是农民一个,难道还会发生什么奇迹?
一天晚上,窗外传来过路人的对话。
“我家侄子初中毕业,在GD一家鞋厂上班,每月能拿一千多元呢。”
“嗯,嗯,那小子不错,人家高中毕业还呆在家呢。”
他知道,窗外人是讲给他听的。唉,村里有些人也开始厌恶他了。
原野的心,被针刺了一下,灼伤般的痛苦起来。
离春节不到一周了。一天晚饭后,原野在房里看书,有人敲门,他以为是父亲原大国,没予理睬。接着敲门声一阵紧一阵,开门一看,原野吃了一惊,原来是炎振爷爷。
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院子里的颓墙和井台,被月光照得白白的,就像下了一层霜。附近的村舍里,隐隐约约传来麻将的搓拌声和争吵声。
“外面的月亮这么好,不如出去转转?”
许久没有这样外出散心了,外面的景色多迷人啊!他好像一下子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明亮的月光静静地照着大地,高低起伏的丘陵,像一条不规则的弧线音乐般地延向远方;近处连片的油菜和小麦苗儿,泛出一层淡淡浅绿,绿毡似的一路铺开,更远的天边弥漫着一层白色的雾霭。丘陵上的几个村庄,全都罩在飘洒的月光中,近处的村舍隐约可见;只看见近处村前的打麦场上,都立着密集的麦秸垛,远远望去像蘑菇一般。偶尔传来的犬吠声,给平静的农村冬夜注入了几分生态情趣。
“外面,比屋里开阔些。”炎振爷爷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讲给原野听。
“嗯,”原野应答,他在欣赏夜景。“嗯,开阔些。”
“城市比农村要开阔些?”炎振爷爷问。
“嗯,开阔些。”原野应答。
“天空与大地相比呢?”
“差不多吧?”原野半信半疑地回答。
原野不知炎振爷爷问这些干嘛,他没加思考地回答着。
“做农民好吗?”炎振爷爷又来问了。
“苦,除了苦,还是苦。”
“打工苦吗?”
“苦啊。我觉得都苦。”原野回过神来。他视线折返到炎振爷爷的脸上。
“你想做农民呢?还是想去城市打工呢?”
“不知道哩,你给个意见呢?”
原野的一筹莫展,让炎振爷爷吃了一惊。他顿时感到:原野已经失去了生活目标。
事实上,自从他决定要当一辈子农民的时候,原野的思想渐渐麻木,没有前行的动力,寻不到自身存在的价植,也看不到自已的未来。一个人,当一旦到了这个地步,算是陷入了人生的低谷。
在原野的意识里,他认为,一个农民,就是耕种土地的一辈子。哪个人不想做个人上人呢?但蜗居农村这个特殊的环境条件下,除了耕种粮食,还能做什么?
“你不妨再外出闯闯!”炎振爷爷给了原野一个意见,“说不定会有转机。”
说罢,就迈向来时的路。原野紧跟随后。
夜很深了,月亮钻进了厚重的云层,世界仿佛一下子暗了下来。
躺在床上,炎振爷爷的话一遍又一遍在原野耳畔回响,“你不妨再外出闯闯,说不定会有转机!”
是吗?原野不太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