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正值改革开放初期,随着国家鼓励外出打工、发展个体经济和全民创业的系列好政策,农村新生了玩麻将风气,也产生了一批又一批的“广林哥”、“广林女”(“广林”二字,组合为“麻”字,所以又称为“麻哥”、“麻女”,但有人说“麻哥”、“麻女”不好听,干脆称之为“广林哥”、“广林女”)。
当初的麻将风气,有道是:忽然一夜麻风来,千家万户赌桌摆,四合院里办企业,八达岭上中大彩。乐此而不倦,劳命又伤财,世人看不穿,六十八双砖。
有经验的“广林哥”、“广林女”,更是将打麻将归纳为四种不同的药物:
一是麻将如补药。听见麻将响,心里直痒痒,方砖是个怪,打了又想打,玩了又想玩。村里有个“广林女”,得了偏头痛,来到医院打吊针,三天六夜不见效,便干脆叫来几位麻友,不料病去如西风,痛消如北风,皆叹:“麻药”真灵验,治病兑硬现,得了偏头痛,不必进医院。并挂出对联又示祝贺“天大地大,二五八最大,爹亲娘亲,三缺一最亲。”
二是麻将如毒药。白手起家,抱财进屋,腰缠万贯,输得喝粥,有种的乱打乱“和”,孬种的不“和”乱打。山重水复绝了路,柳暗花明栽粪缸,想赢得偏输个精光。麻城深又深,光棍成富翁;麻城大又大,财主成乞丐;麻城高又高,杀人不用刀。谁若吃了这味药,摇摇摆摆走上奈何桥。
三是麻将如炸药。桌前甜言蜜语,桌上粗言忿语,桌后胡言乱语,碰上公安无声无语。进款的欢声笑语。掏腰包的恶言恶语。赢家凤眼花鼻,输家驴脸马嘴。麻二哥是个“砖家”,麻大哥是个“杀手”,一次,麻二哥锦锈江河清一色,地动山摇扛上花,打得鬼子如乌鸦,岂料麻大哥起身拂袖不给钱,麻二哥搬来一个砖头,麻大哥摸起一把菜刀,一番浴血奋战,“砖家”、“杀手”各受其伤,各得其所。
四是麻将如泻药。厉行节药,攒钱赌博,一朝失手,看水流舟;精打细算,以利再战,钱球滚大,全靠干串。麻将桌上,大大方方,麻将桌下,细毛巴巴。行善积德,一乱不拔,赌博放血,眼都不眨。
原野对麻将毫无兴趣,他对当时的麻将风气,一直持有反对态度,他常常对此发出一种无奈的感叹:唉,这是娱乐呢?还是赌博呢?
在强大的社会变化的潮流面前,他感到自已是渺小的。他原野挡不住社会的潮流。但他想,自已不玩麻将就行,管别人干嘛呢?
这时,门外有人唱起了一首歌:
广林哥,真要得,
方城战中显本色。
一四七、三六九,
吃一脚来扛一手,
战术得当全都有。
东方亮,西方黑,
浑浑噩噩度日月。
今生只爱搞搬运,
无烟工厂不失业。
一听,就知道原利回来了,他一边唱,一边往家赶。轻松、愉快、激昂的唱法,就明白他今天赢了——心情好嘛。
麻将场上,没有常胜将军,也没常败麻友。玩麻将既要经验,也要靠运气。原利是一年多的“革命”老兵,虽然如此,但总有输局。奇怪的是,他赢局多、输局少。
如果输了,原利就会不动声色地走进家门;如果赢了,就像公鸡打鸣似的气昂昂地一路唱回家。
父亲原大国一听到原利唱这歌,就来火,“不务正业的东西!”
“你少管闲事!”
“老子是为你好!”
“我有什么不好?”
“明天随我建平顶去,向你哥学习!”
“哼,鬼还不学这一套呢!”
建平顶房的活儿虽是苦活儿,但总能挣到一点苦力钱,可原利就是不愿去。为啥?“赚钱不费力,费力不赚钱。”原利说。
他母亲孙玉兰一听气坏了:“我看你赚钱去,赚钱去!”你本事在哪儿呀,大钱捞不到,小钱看不上眼,我看你成天舔麻将桌子,能抵饭充饥?
“人家光棍不也照样活一世?”原利说,他顶不愿如父母一样生活,围着田地转,锅台转,猪栏转,转来转去,多少年了,发了个啥泡?咳,有哪工夫,还不如多搓几个“SC圈、八川圈”,那钱来得顺当。
“你有几个钱,就不想家里的肥皂、洗衣粉、牙膏、煤油……”
“又来了,念经!”
“念经,你出一分钱没?好,明天你的衣自已洗。”母亲使出杀手锏。
可如今,杀手锏成了口头禅,吓不倒人,只能聊慰那颗明知无望的心。次日面对一大堆脏衣,母亲心软了,就一边说一边隔三隔四地骂几句——骂给自已听呢。
“喂,原利在家没?”门外有人问。
这是一个有急事的来访者。敲门声紧急,问话声迫切,想以此来强调事情的紧迫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