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邦大喜,连忙说道:“三秀,这样就对了嘛。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的,要怎么写吗?你不记得也没关系,那我说一个句,你写一句。”
陈忠邦正要起身去给三秀松绑,三秀疑惑的看着他,问道:“写什么,我什么都不写。”
陈忠邦一愣,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都现在这般境地了,你还耍我。大明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三秀迟缓的摇了摇头,说道:“我没耍你。我就是在想,我本来就不是清高忠义的人,我也就敢在杜若面前说过些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大话,估计只有他不会笑我。但我也不会做对不起大明的事。我如今在意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留夷在毛总兵的麾下,杜若一直跟着孙大人学习做事,白芷的意中人是大明的藩王。我自己不懂家国大义,他们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我绝不会做对他们不利的事情。”
陈忠邦轻蔑一笑道:“此刻你还记挂着他们,他们说不定已经准备放弃你了。你武功尽失,又无更大的靠山,你于他们三人还有何用?”
三秀刚刚强撑起气力,说了几句后反而更精神了。趁着这股清醒劲,她认真想了想,说道:“我怎么没用了?留夷心思太多,白芷又清高的不行,杜若腼腆的像个女孩子,咱们香草门还是要靠善解人意、兰质蕙心的我才能发扬光大呢。你一直告诉我说他们不会来救我,他们要放弃我,我差点就信了。其实跟他们比起来,我是普通了点。但我的愿望也很普通,我只希望我们四个人永远都不会散。就算我们分开了,各自要走的路不一样了,想法有分歧了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还彼此无条件的信任就好了。而且我觉得吧,只要有我在,这个愿望就没那么难。”
三秀不由得一笑,继续说道:“哎,说实话,我们也分开好久了。他们三正好趁此机会聚在一起,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结抛开,好好想一想我们香草门内里出了什么问题。对了,陈大侠,他们少了我不会习惯的,肯定会来救我的。你放心好了,不会让你和你的大人失望的。我在这里等的这么急,他们该知道我已经很不高兴了吧,估计我很快就要摆脱你了。你觉得呢?”
陈忠邦不知为何三秀笑得那么灿烂,看得他扎眼得紧。他不自觉的提高音量说道:“三秀,你就自欺欺人吧。既然我好说歹说,你都无动于衷,那你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明日正午,楚留夷若还是胆小如鼠,不敢赴约,阿达鲁大人想对你做的事情,就再没人可以拦得住了。”
陈忠邦憋了一股气从屋里出来,他觉得三秀肯定是神志出问题了,看来是他逼得太急了。如果暂时不能从三秀这边着手,就只能等到时候楚留夷自己送上门来了。陈忠邦不相信楚留夷有胆带人直接冲上门来,与他们正面对抗。所以在他正绞尽脑汁思索,如果楚留夷还不出现的话,他该如何退步才能让他上钩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夜空的声音隐约传来。
陈忠邦循声望去,看到从不远处下方冒出个铁球似的东西,飞快的从他头顶掠过,划去一条完美的弧线。之所以称其为完美,是因为他看到那铁球最终精准的落在院落正上方的峭壁之上,砸中了一块凸起的岩石。
轰隆巨响之后,一块巨石伴随着附近的土块积雪倾泻而下。铺天盖地而来的碎石和冻雪朝陈忠邦袭来,陈忠邦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一边大叫着“出了事,快起来”,一边往院落外跑去。
屋里熟睡的人和屋外看守的人都被这震动和巨响吓得瞬间清醒过来,来不及细想便要往外冲去。土石飞溅,房屋倾倒。有些倒霉的人还没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房柱已经坍塌,直直的砸在面门上,当场头破血流。跑得快的人也难免被从天而降的碎石打中或者绊倒。混乱中,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忠邦连滚带爬的逃到院落外的一处空地,还没缓过神,却看见不远处火光闪动。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火光逐渐靠近,心中有个不祥的预感。只是身后依然是不绝于耳的碰撞崩毁的声音,让他无法后退。当楚留夷带领着一对人马雄赳赳气昂昂的向他走来时,陈忠邦苦笑不得。他心心念念的想抓住楚留夷向大汗邀功,结果现在这人就明目张胆的站在他面前,他却不知道这是机会还劫数了。
陈忠邦的身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仓皇逃出的人,他回头向院落方向看出。巨石砸在一间依仗山势修筑的房屋上面,将墙壁门柱统统砸断,只留下一片废墟。万幸的是,巨石已经不再滚动,院落也没有完全被山石积雪覆盖。但他也知道他们这边的人情况肯定好不到哪里去,眼下无法知道到底死伤多少。若要和楚留夷的人马正面对上,还不知胜算如何。
陈忠邦猛然一怔,在身后的人群中寻了一圈,终于看到洛平川的身影。他连忙走过去,说道:“你赶紧回去,看看三秀还在不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炮重新装弹尚需要点时间,你赶紧去找三秀,找到之后立刻带过来。”
洛平川没有与陈忠邦多说,应声之后便又往院落赶去。陈忠邦这才开始审视眼前的状况,虽然两方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一时看不出人数上有太多的差别。但后金这边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大多数人身上或多或少的受了点伤,有些人跑的太急,武器也没带在身上。反观楚留夷那方,个个都是有备而来。陈忠邦有些胆怯,这两伙人要交起手来,他想躲都来不及躲。他又探头看了一圈,小心翼翼的推开人群,往阿达鲁身边走去,想劝说阿达鲁不要轻举妄动。结果才走到一半,他就看见阿达鲁已经提起他的大锤,挤开人群,站到了最前面。
阿达鲁把他的大锤在胸前抡了一圈,声如洪钟的说道:“好你个汉人杂种,居然敢偷袭老子。来的正好,老子正好跟你算算账。当初你和那你小蹄子一起破坏了老子的好事,让老子被大汗臭骂一顿,如今还带人来了辽东,三翻四次的在咱们后金的地盘上撒野、杀了老子多少兄弟不说,还敢煽动那些贱民造反。今日老子就要让你见识一下老子真正的实力,把那些新仇旧恨都一起报了。”
陈忠邦见阿达鲁怒吼一声,已经朝楚留夷冲了过去,两边人马更是叫声震天,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后退,在心中不住的默念,求天不亡我。
三秀方才说了些煽情的话之后,脑袋更沉了。幸好陈忠邦不耐烦的走了,她可以清清静静的休息了。只是她刚想睡一觉,不远处就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让她猛地睁开眼睛。她感觉自己所在的木屋好似在摇晃,头顶不断的落下木屑。三秀惊恐万分,心想这是地震了吧。难不成是因为她刚刚说大话,上天也看不过去,要来惩罚她了。
等到外面的人声撞击声渐渐消停之后,木屋也不再摇晃,一切都似乎恢复正常了。三秀眨了眨眼睛,看来是她最近太累了,又被陈忠邦说的魔怔了,都出现幻觉了。
所以当白芷出现在她眼前时,三秀笑得跟傻子一样,说道:“哈哈哈,白芷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我以为师父、留夷和杜若也会来呢。哎,我就是不够贪心啊。”
白芷翻了个白眼,挥剑将三秀身上的绳索斩断,说道:“赶紧跟我走。”三秀还是嘿嘿的笑着,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一个不稳就扑到白芷的身上了。三秀整个人靠在白芷身上,不可置信的捏了捏她的胳膊,惊得合不拢嘴。
白芷不想耽误过多时间,拉起三秀就朝门外走。三秀一时间腿脚还不利索,磕磕绊绊的跟在白芷后面出了门。院子里一片狼藉,地上落满了土块砂砾,四周的房屋歪歪斜斜的,还尽是窟窿。三秀不明所以,然而被白芷一路拖着,也没时间想清楚。
白芷带着三秀贴着一处墙壁往悬崖边上走,快到尽头时,又顺着院子边缘往山体方向挪动。三秀跟着白芷走在一条只有一个脚掌宽的小路上,一边是院墙,另一边是被积雪覆盖的山崖。三秀本来就有点懵,看着脚下白皑皑的陡坡,一时头晕目眩,挪不动步子。
白芷感觉到她半晌没有动静,回头看见三秀脸色苍白,冷冷的说道:“放心吧,积雪挺厚,掉下去也不会死的。”
三秀愣愣的看着白芷,白芷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我方才从那陡坡上来的时候也费了不少劲,如果再带着你,很难安然下去。我们再往前面走一段,有个坡相对比较平缓,到时候我们抱在一起,滚下去,快到的时候我再使力停下来。”
三秀眨了眨眼,一副没听懂的样子,白芷紧靠着院墙,耸了耸肩说道:“留夷和杜若已经在附近的山上试过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白芷说完,也懒得再和三秀解释,继续先前走去。三秀在脑海中大致猜想了下楚留夷和杜若也抱在一起从山上过下来的场景,心安了不少,信心百倍的紧跟白芷的步伐。
二人小心翼翼的走过院旁的小路后,又贴着陡壁移到悬崖另一侧,脚下的道路逐渐开阔。三秀和白芷抵达了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三面是笔直的山峰直插天际,只有一侧视野开阔,是一个陡坡。三秀难以相信白芷方才所说的,此坡相对平缓。她又连忙上前几步,近距离细看了一眼,顿时有一种被人骗了的感觉。要让她甘愿从这上面滚下去,真是太难了。
白芷看穿她的小心思,也走了上来,说道:“三秀,留夷那边不知道能撑多久,我们并不准备与阿达鲁正面冲突。这附近还有不少后金的人,你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三秀咬了咬嘴皮,昂首挺胸,一副我不怕的样子,让白芷看的无奈,笑道:“三秀,你不要做出好像要英勇就义的表情,你相信我,不会有问题的。我们头脚反着放,到时候互相把头埋在对方的两脚间,然后紧紧抱在一起往下滚就好了。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三秀点点头,正要朝白芷走去的时候,耳边却是一阵疾风刮过。三秀看见白芷眉头一皱,立刻抬起手臂将她护到身后,一手已经拔出佩剑,置于胸前。三秀跌跌撞撞的站到白芷背后,只见几丈外,洛平川站在雪地之中,长剑在手,直勾勾的望向白芷。
白芷和洛平川对望一眼,都已经看出对方眼中浓烈的战意。二人都没有说一个字,瞬间提气出手。
不过一招之后,白芷就发现眼前这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近半年来,她的心境与从前差别太多。即使从不曾懈怠,却也少了许多对武学的领悟,以及成为天下第一的执着。同时,这一路从铁山赶来,又独自从峭壁雪坡上攀爬至此,她眼下的状态并不算好。相反,洛平川正气定神闲的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畏惧和退缩。
不过白芷对自己还是颇有信心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收拢心思,奋力朝洛平川冲了上去。二人再次交手,双方都使出了十成的气力,一时间四周都隐约在振动,两旁的山峰上都抖落下不少碎石。三秀方才一直站在陡坡边上,观察白芷和洛平川的情况。三秀神情紧张,她看出白芷并没有占到太多优势,却苦于不能助她一臂之力。刀剑无眼,她也不敢随意走动。
白芷和洛平川二人的武艺实在太强,交手之后每一招所施展的内力都远胜之前。十招过后,二人已经完全释放开来,战意达到顶峰。白芷身形如电,在洛平川的剑下穿梭而过。洛平川似乎对白芷没有一丝威胁,但他也没有半点焦躁,一招一式都毫无破绽。白芷从洛平川的出招知晓,他也修习了风雨剑法,这一点楚留夷之前也提醒过她。白芷听说此事时,并没有太多感觉。陈忠邦的剑谱只有上册,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个上册长什么模样,到底讲了些什么,只不过这剑谱是四方宗的宗师所写,在她看来便不足为惧。
不远处,洛平川双脚用力蹬地,一跃而起,利剑急速朝白芷刺来。白芷的长剑在眼前缓缓划过,她扎稳马步,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来应对洛平川的这一次进攻。眨眼间,二人的身形已经快要贴在一起,强大的劲力从二人中心处传播开来,大地山峰都为之一震。
陡坡与悬崖之间的平台本来就十分狭小,这平台也并不是完全水平,而是朝着陡坡这边稍稍倾斜。二人这一招的威力实在太过厉害,引起的震动让平台上的积雪迅速下滑。三秀本来正心无旁骛的注视着白芷和洛平川的争斗,根本没意识到她身后一步,就是不见尽头的陡坡。
震动来的太过突然,三秀来不及反应,双脚陷入滑动的积雪,失去重心,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三秀挣扎着想摆脱前方扑面而来的积雪,才发现双脚已经悬空,再也使不上了。三秀掉下陡坡时,脑子里面只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楚留夷和杜若有没有试验过,独自一个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去,会不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