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披星戴月的赶到铁山时,楚留夷和杜若正好出去了。岳明晖将白芷带进屋,为她详述了这几日的经过。岳明晖说完之后,与白芷二人坐于厅堂之上,等候楚留夷和杜若的归来。
白芷面若冰霜,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这段日子她在京城,免不了听闻一些有关东江镇的争论传言。她几次想到什么要写信告诉楚留夷,最后还是没能下笔。男儿理应志在四方,保家卫国之事更是义不容辞。当初她一时气愤,没能在适当的时候给予楚留夷支持与祝愿,偶尔回忆起,也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了。虽然与楚留夷已许久没有联系,白芷心底却还是相信楚留夷能够解决在东江的种种困难。只是没想到如今岳明晖还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眼前,三秀却不见了踪影。白芷哭笑不得,看来楚留夷确实没有辜负她的信任,这才连累了三秀。
白芷后悔不已。当初杜若和三秀觉得去宁远时,她已经随信王回了京城。她本以为等天威镖局的事情一过,杜若也会回到信王府,谁知杜若和三秀二人就这么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去了关外,完全没有想和她商议的意思。眼下已是正月,四处却没有半点新年的气氛。白芷不由想到去年这个时候,他们四个还在家中的院子里。楚留夷装模作样的写了副对联挂在门边,陶醉的不行,见人就炫耀,结果被三秀一顿嘲笑,还拿笔在上面乱涂乱画,惹得楚留夷破口大骂。杜若忙里忙外,兴致勃勃的收拾屋子,准备年货,还自顾自的扎了几个扁扁的灯笼,非要挂成直直的一排,弄得屋檐咔吱咔吱响。白芷自己一如既往在院子里练武,被楚留夷、三秀和杜若的各种声响弄得安不下心,要不是被师父拉着,差点就要上去给他们三个每人一剑。那时候白芷觉得吵闹的烦人,现在却是安静的可怕。
白芷突然想找人说说话,看到眼前的岳明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当初在京城听说楚留夷要和岳明晖成亲时,她有些惊讶。虽然那时她还在和楚留夷置气,却还是马不停蹄的赶去了青合门。撇开三秀的情绪,白芷还是能感受到楚留夷的喜气的。而此刻,她惊觉她与楚留夷已经生疏了太多。如今面对他的妻子,白芷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才不会显得唐突了。
白芷又想起杜若,这些日子三秀给她的来信中,讲了很多关于杜若的事情。杜若已经不是她印象里那个只会躲在人后唯唯诺诺,跟陌生人说一两句话就要脸红的木头人了。这应该是让她开心的事情,但不知为何,白芷心里却有些失落。其实杜若离开京城后,白芷不习惯了很久。一直以来,白芷生活上的琐碎事都是杜若帮她打理的,甚至连白芷的月事布都是杜若清洗的。这件事情曾被三秀和楚留夷嘲笑许久,但当事的二人都毫不在意,对三秀和楚留夷的种种调侃置若罔闻,所以也就没有作罢。
进了信王府之后,信王给白芷安排了几个丫鬟。那些丫鬟表面上毕恭毕敬,暗地里总是议论纷纷。一会说她不够庄重,不知礼数,女红一窍不通,一会又说她执拗强硬,不守本分,学不来柔顺听话。她听多了觉得不自在,丫鬟做事也不让她省心,索性随意找了点借口把丫鬟都赶走了。白芷能感觉到信王的不满,但好在信王也没说什么,白芷就假装没发现他的异样。她本来就是我行我素之人,进了王府之后,已经刻意的收敛。只是让她故作低眉顺眼,娇羞嗔怪,只怕会恶心了旁人。
赶走身边的丫鬟以后,白芷也就没以前那么精致了。每当她费了好大心血,却还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得一团糟的时候,她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杜若默默在一旁清理收拾的身影。即便是在信王府时,也时常能听到杜若转动轮椅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这让她觉得有些许难堪。不过,也真的只是些许。
一时间白芷的思绪飞出好远,在看到楚留夷和杜若出现在她眼前时才勉强收了回来。
楚留夷看到白芷,也是一惊,连忙走上去,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你来了。”
白芷点点头,脸上依旧是冰冷一片。她知晓,若不是之前在青合门,因为她的火气和犟劲,让她和楚留夷不欢而散,如今他俩也不至于生分至此。只是一想到三秀的事,她又实在无法给出好脸色。
楚留夷见白芷这般冷漠,有些尴尬。岳明晖见状,柔声说道:“白芷姑娘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如今解救三秀要紧,你们这次去有什么发现先说说吧。我去看看张大虎他情况如何,你有什么事再叫我。”
楚留夷点点头,岳明晖也微笑回应之后便退了出去。厅堂中只剩下楚留夷、白芷和杜若三人。
杜若见楚留夷和白芷都不说话,率先开口道:“我和留夷哥哥去那边看过了。那群人所在的院子在一处半山腰,背靠悬崖,易守难攻。山脚和上山的路都有人把守,不好埋伏。他们那里大概有一百二十多人,四方宗的弟子大约占了三分之二。如今在铁山的我的人有七十六人,人数上不占优势,四方宗的实力也不可小嘘。”
杜若说完之后,见二人还是没有反应,一时间场面又冷了下来。杜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回来的路上,我和留夷哥哥商量过了。如果从正面进攻的话,实在太冒险了,没有太多胜算。从院子四周偷袭的话,若人数太多,第一是容易被看守发现,第二是峭壁太陡,那山上覆着雪,山石脆裂,从旁上去太危险。总之,我们还没想到万全的办法,难道还是只能按照他们所说的,让留夷哥哥单独去赴约吗?”
白芷嘴角微动,冷冷的说道:“若他愿意赴约的话,早就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楚留夷想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白芷见他不敢接话,更是怒不可遏,说道:“你当真不把三秀的死活放在心上?你若不敢去,我也不逼你,你与我们到底是不一样的。三秀我会自己去救,即便最后把命搭进去也我也心甘情愿。你已成家立业,贪生怕死顾全大局也是应该的。我也懒得管你,你就安心当你的好夫君好盟主就行了。”
楚留夷也不再沉默,说道:“我何时说过不管三秀了?只是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我是死不足惜,但是我死了就能保证三秀能安然回来吗?你不过是刚来辽东,根本不明白这里的形势如何。不是我贪图盟主的名声,只是我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东江人心惶惶,朝鲜也开始猜忌毛总兵。如今海河冰封,后金随时会领兵突袭。若现在我们这边再出什么岔子,必定会给后金可趁之机。你若轻举妄为,那就不止是会害了三秀。你一直待在安逸的京城,受信王的庇护,现在一来便义正言辞的指责我。是不是在你看来,我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盗名窃誉?像你一般与意中人一起安享清闲,才是最正当的吧。”
白芷面色苍白,惨然一笑道:“你说的都对,是我自私自利,目光短浅,看不了太长远的事情。我只知道,在这三日之内,三秀的情况,我们的劣势,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心态,一日没见到三秀,我就安不下心。建虏不是张大虎,我不相信他们会善待三秀。我今夜就会去救三秀,你不为我指路,我也会自己摸索着过去,成败都与你毫无关系。”
白芷说完,便转身往门外走去。杜若心下焦急,见楚留夷没有反应,便连忙跟着白芷出了门。白芷步伐急促,杜若有些跟不上,只好对着她的背影喊道:“白芷姐姐,你别冲动,也别和留夷哥哥吵架。留夷哥哥他怎么会不管三秀姐姐呢,我们再好好商量下吧。”
白芷没有回头,却还是停住了脚步,等杜若疾步跑到她身边。几月没见,杜若长高了不少。白芷身材高挑,又年长杜若两三岁,一直以来都是俯视杜若。虽然大多数时候,她只是感觉到杜若的存在,并没有正眼看过他几次。如今杜若和她并肩而立时,她才发现杜若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少年的青涩了。
杜若见白芷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好自顾自的说道:“白芷姐姐,其实自从留夷哥哥知道三秀姐姐被抓走后,一直想办法。今日我和留夷哥哥潜藏在山脚下,观察地势,查探人数时,我见他几次都忍不住想要直接冲上去,只是我们都知道这样一来的后果。白芷姐姐,我知道你也一直关心留夷哥哥。你从来都是刀子嘴,我们都知道的。留夷哥哥现在心里也不好受,才会口不择言,你们都先冷静一下,好吗?”
白芷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杜若,内心稍微了平复一些。虽然觉得不合时宜,但白芷还是忍不住的在脑海中,把眼前这人和她记忆中那个毫不起眼的小不点儿比较一番。或许是因为杜若的身形容貌变化明显,又或许是因为杜若刚刚对她讲话时的语气,比从前坦然直接了不少,白芷觉得她对杜若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熟悉了。只是这种改变并没有让她觉得不自在不舒服,白芷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是何缘由。
杜若见白芷还是一言不发,但面色已经有所缓和,胆子也大了起来,说道:“其实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怪我。当初我和三秀姐姐待在宁远时,一直是她悉心照顾我,帮我上药,替我揉捏,要不然我哪会好的那么快。只是我却忙着其他事情,根本没过多关心她。当时我们刚一进城,她就发现不对劲了。结果她和我说的时候我不信,还说错话气走了她,这才让她落了单,被人劫了去。自从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那群人打晕带走后,我心里一直没有好过过,只是眼下我们没有一点优势,更不应该破罐子破摔。白芷姐姐,我们再回去找留夷哥哥商量一下吧。如果你坚持现在就要去的话,也让我跟你一起吧,我一定不会拖你后腿的。”
三秀头疼的不行,晕晕乎乎的想睡觉,耳边却已经是陈忠邦喋喋不休的说教声。陈忠邦在洛平川那里受了气之后,又被阿达鲁臭骂了一顿,先是对着三秀撒了一股子的气,弄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脑袋也不知道撞了几次墙壁。之后又苦口婆心的给她口若悬河的给她讲道理,让她觉得这天马上就要塌下来了,现在她困得不行,却怎么也睡不着。三秀半眯着眼,觉得眼前整个画面都是模糊的。一个小木屋里面点了十几个蜡烛,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火焰的晃动,让她格外难受。
陈忠邦见三秀埋着头闭着眼,便使劲摇了她几下。三秀被陈忠邦摇的头更疼了,缓缓睁开眼,地上还放着白纸和笔。之前陈忠邦叫她写什么来着,她有些迷糊了。
陈忠邦从容不迫的喝了水,说道:“三秀,你还不知道吧,白芷和杜若他们也来辽东了,不过听说他俩可没那么和睦,谁都看不惯谁呢。其实你们香草门也挺厉害的。楚留夷就不说了,白芷长得又好看,武功又高,现在还勾搭上了皇帝的弟弟,真是一段大好姻缘呢。杜若看着木头木脑的,哪晓得也不是简单角色。孙元化大人可是赏识他的紧,说不定哪天就帮他谋个一官半职的,那多威风啊。你说你们香草门出来的四个人,就你什么都不是,成了个拖油瓶。你猜他们会不会放弃大好前程,拼了命的来救你?就算他们真的甘愿冒那么风险,你忍心吗?其实我的目的你是知道的。我跟楚留夷没什么深仇大恨,只要他和天威镖局的人不给大汗添麻烦,从前的过节,都可以既往不咎。”
三秀眼中透露几分黯淡,虽然转瞬即逝,还是被陈忠邦捕捉到了。其实听到探子回报说白芷和杜若也来了的时候,陈忠邦喜忧参半。虽说白芷武艺超群,但她毕竟只有一个人。若她和杜若两人能给楚留夷施压,让阿达鲁能抓到楚留夷回去邀功,那天威镖局的事情就容易处理多了。不过陈忠邦又实在拿不准,他们是否会为了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姑娘冒那么大的险,还是要做两手准备才好。
陈忠邦见三秀一脸呆滞,乘胜追击,说道:“三秀啊,你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还在摇摆不定什么呢?大明气数已尽,早日投靠新君才是上策。你说你一个没半点用的小姑娘,跟谁讲气节呢。”
三秀觉得自己已经神志不清了,她甩了甩头,艰难的说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没太多用处,我的气节也没人稀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