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宽阔的庭院当中，手中依然还拿着一枚白色的棋子。
他觉得周围的场景有些熟悉，弥漫在空气当中的花香似乎在哪里闻过一般，当他看见轻衣蹲在一簇花前面的时候，他明白了。
这里正是前几日自己刚刚待过的上官旧宅，里面的各种摆件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前院里面的那些枯萎的月桂，正在散发着厚重的生机。
墨尘走上前去拍了拍轻衣的肩膀，轻衣回过头来，不解的望着墨尘，手却依旧抓着那束盛开的月桂，不肯起身。
墨尘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才刚刚反应过来：“别看我，王景公让我们来这儿，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能有什么道理呢？这里面的东西我在梦里都已经见过无数次了，月桂虽香，梦醒的时候也是黯淡。”，少女摘下一朵月桂，看着那些深黄色的细小花瓣说道。
“说不定今晚有些不同呢？”，墨尘看着苍穹之下一片漆黑的夜晚，连风也没有，空气闷的让人十分烦躁。
轻衣似乎想到了什么，手中月桂一阵抖动，随后就掉落在冷冰的地板之上，一双白鞋匆匆离去，安静的空气骤然被打破。
墨尘叹了一口气，捡起地面上的月桂，放到鼻尖闻了闻，发觉竟然有些苦涩。
轻衣快步来到后院，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家族里面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聚会，观赏那些香气满园的月桂。这个场景曾经无数次的将她在梦中惊醒，是她一辈子永远不想忘记的事情。
上官家的人数很少，对于江州城内的其他几大家族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异类，所以偌大的庭院里面只摆上了两张桌子，还有一棵挺拔苍翠的槐树。
因为人少，所以轻衣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母亲，上官依柔。
墨尘也看见了，在槐树下的黑洞里面他就已经见过上官轻柔，那张和轻衣几乎一模一样的漂亮脸蛋，那张谁也无法模仿的气质，和谁都能感受得到的强大。
轻衣站在桌前呼喊着，但没有人能够听得见她的声音。与庭院里面一片随处可见的欢声笑语相比，此刻的她竟然显得无比的凄凉。
轻衣见没有人能够回应自己，便伸出手想要带走自己的母亲，只是当他的手触摸到上官依柔的一瞬间，竟然就这样的消失了，可是当他重新抽出的一刹那，所有的异样就又恢复了平静。
雨丝渐渐的降落了下来，那些雨丝很细，以肉眼几乎完全分辨不出来，可是此时的轻衣却如同正经历一场狂风暴雨一般，脸上沾满了水痕。
“妈，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轻衣拼尽全力的朝着上官依柔扑了过去，却又从另一方方向出现，徒劳无功。
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来到了上官依柔的面前，肉呼呼的小手正拿着一块桂花糕，奶声奶气的说道：“妈，吃点，这个甜。”。
上官轻柔喜欢吃甜食，当然更喜欢吃自己女儿给的甜食。
她满是欣慰的看着小女孩，轻轻地揉了揉女孩的头部，笑道：“吃吃吃，妈妈吃，轻衣也要吃啊。”。
小女孩幸福的享受着，兴奋的点了点头。
而站在一旁的轻衣却是一下子哭了出来，捂着脸哭道：“已经来不及了啊。”。
墨尘走上前去拍了拍轻衣的后背，没有出声安慰，就这样看着轻衣蹲在越下越大的雨帘之中。
积攒了多时的雨水倾盆而下，空气当中烦闷的气息一下子减少了很多，禁止的月桂也开始随着微风翩翩起舞，只是那些风却有些冷。
上官依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笑意依旧不减，只是略微的清冷了些。
一个细口小瓷杯被上官轻衣甩到了空中，一股细小的涓流散发了醉人的芬芳落入了瓷杯当中，慢慢悠悠的朝着院前飞了过去。
从黑暗当中伸出两只手来，虽然天际没有月色，但墨尘还是清晰的看见了那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掌，里面的戾气很重。
那双手的主人藏着一张宽大的黑袍之中，露出来的只有鼻尖呼出来的气息，让人看不太清。
黑袍人双手捧着那杯酒，摇晃着的身体看起来很是吃力，但终究还是稳住了，只是酒杯里面却几乎已经见底。
“连酒杯都拿不稳，你有什么资格进我上官家的大门？”，上官依柔一脸不屑的看着黑袍男子，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在下自然是无法与上官祖母相比的了，但您要知道今夜来的却不止我一个。”，黑袍男子将酒杯随意的扔在地面，瓷杯清脆的杯面碰到青砖发出悦耳的声音，竟然没有破碎开来。
“人来得再多，也不见得有用？”，上官依柔将小女孩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脸色平静，没有变化。
“所以来一个就够了。”，黑袍男子说完，身后便闪出一名身穿黄色袈裟的和尚。
和尚双手合十，一双垂到地面的长眉在青砖上面轻轻点缀，竟然没有被僧鞋碰到，也是奇妙。
“长眉大师，确实是没想到是你。”，上官依柔笑道。
“阿弥陀佛，正是贫僧。”，长眉大师说道。
“你想杀死我，却也没有那么容易。”，上官轻柔说道。
“尽一份力而已。只不过因为施主身上的戾气太过深重，贫僧才特意赶来超度一番。”，长眉大师双手合十，显得十分的虔诚。
长眉大师的一只手缓缓地伸开，朝着上官依柔，于是庭院里面弥漫着无量佛光，一切都被笼罩在了朦朦胧胧的金色光芒当中，十分刺眼。
墨尘双眼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幸好手依旧留在了轻衣的背上，于是他便蹲了下来，牵起了轻衣冰凉的小手，不断轻轻拍送。
过了一阵，不舒适的光芒才缓缓消散，庭院里面的很多人和事已经消失不见，苍翠的槐树也苍老的不像话，枯黄的叶子落满了一地。
上官依柔脸色十分苍白，嘴角挂着血丝，看着面前的一位年轻人，显得十分的愤怒。
“上官雨，枉我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确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上官轻衣背靠着老槐树，十分虚弱。
上官雨不敢正视她的眼神，站在长眉大师的身后，将身子别到另外一边，抱着怀中的小女孩，不肯说话。
“女施主，这位小女孩定会无恙，你无需担心。”，长眉大师看起来也有几分虚弱，到是脸色依旧庄重严肃。
“我平时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群秃驴，整天挂着虚伪的笑脸蒙蔽世人。带走我的女儿还不是怕天启发难，带走十年，远上北周，也只有你们做得出来。”，上官依柔说道，一双眼睛凌厉至极。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施主还是看不开啊。”，长眉大师摇了摇头，低声叹道。
“又不是你死，你肯定看得开。”，上官轻柔毫不掩饰的嘲讽道。
“善哉善哉。”，长眉大师不再说话。
事实上现在长眉大师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了。
上官依柔以指作剑，手臂上面的青丝在空气当中带起了一阵涟漪，一道透明的波动显现出来，携带着难以匹敌的威势，向前劈去，空间裂开。
上官雨的脸色变了，黑袍人的呼吸声加重了，长眉大师平缓的白眉也皱了起来。这一剑太过强大，上官依柔的全力一击，这三人都没有全部的把握接下来。
但指剑到达三人面前的时候，空气凝固住了，那道匹练的剑气停住了，化成一道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
于是上官雨的腹部裂开了，鲜血涌了出来，打湿了地板；黑袍男子的黑袍炸开来，一张刚毅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蔓延到耳后；长眉大师的白眉断开了，连眉毛也没有了。
但是他们都笑了，因为这一下上官依柔终究是死了，虽然三人现在的样子有些滑稽，但笑声依旧晴朗。
雨停，三人消失在黑暗当中，庭院里面平静了下来，青砖上面没有一滴雨痕，也没有血迹，很干燥很干净。
墨尘从老槐树的后面走了出来，静静的着看着趴在地面痛哭的轻衣，本来她是趴在上官依柔的身上的。
上官依柔气若游丝，嘴角仍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他盯着地面的眼睛开始向右转。
墨尘心理很是震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化为淡淡的苦笑。这位这时候上官依柔正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虽然墨尘不清楚是不是朝着自己，但墨尘确实是看到了那三根手指。
因为墨尘在穹顶之下也是见到过，所以很是震惊。墨尘非常肯定上官依柔能够感受到自己，可能看不见，但她肯定能够感受到自己女儿的气息。
墨尘朝着上官依柔轻轻点了点头。上官依柔笑了笑，看了看似乎并不能看见的轻衣，飘走了。化成了一缕青烟，袅袅的飞向四周，消失在月桂当中。
轻衣看着这些青烟，又哭又笑，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十分向往自由的人。这下总算是如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