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如果说向远是念初明面上的保镖,那郑誉就是暗卫,他在这一呆两个月,除了夜里八小时在房间睡觉——对,他甚至都有自己的房间了——其它十六个小时里他几乎和念初形影不离。
郑誉总是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注视着这个二十岁的姑娘的一切:看着她早上进刑讯室满面凶色,看她中午回房间吃饭心平气和,看她午后弹钢琴姿态优雅,看她下午在海边散步摘花心情愉悦,还有时不时兴奋激动地离岛以及充满失望地带个新人回来。
郑誉开始在意念初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只要她不反对,他就想着再近一步,起初还安慰自己说是监视,到后来自己都不信了,这黏黏糊糊的劲儿明明更像倾慕。
第三个月,聂心屏的人终于来了,带给他的是撤离的消息,可是,郑誉犹豫了。他习惯了这种生活,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惊讶自己竟然不想走,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史上最失败的卧底。
岛上来了生人念初自然是知道的,随后她封了郑誉的房间。于是,郑誉犹豫归犹豫,看到再也进不去的房间,他知道这是逐客令了,连道别也没说一声,随即奔到岸边上船走了,果然船上的人也并不惊讶,谁也不跟他多话。
看着茫茫大海,从来都觉得自己的命运在自己手里的郑誉,第一次觉得三观被改了,也许,命运其实不由自主,就算自己是在天上飞,到底是个风筝,那一头还有个扯着线的人呢,她说留,你走不了,她赶你走,你最好立刻消失。
回到警局的郑誉如实地汇报了岛上的情况,只是这“如实”打了折扣,比如他没说那些人被打的多狠,只是轻微调教,而已,甚至有意避开了自己被打的环节。而聂心屏居然也没有细问,并且还嘱咐他不要乱说,这事就算过去了。
郑誉含含糊糊的也没弄明白,重新投入了新的工作。因为卧底这事是隐秘的,案子不做了,他不在的两个月只是假借了延迟报道的名义,如今,他又是警局新分配来的毕业生了。
然而,如今他人回来了,心却像丢了。
郑誉每天上班下班混混沌沌,觉得过去的两个月像做了一场梦,过去的那些并不是真实发生的,而他的现实生活里没人再提蟒岛两个字,更没有什么妖女秦念初。他并不知道聂心屏早就下令不准谈论这些,原专案组本来人就不多,经济上没问题,经济组解散,少年失踪相关问题知情人三人,有两个已经调离,剩下的一个如今继续负责失踪案件,案情直接上报聂心屏,别人不许经手。
郑誉以为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自己可以恢复正常,直到某天,几位同事私下暗戳戳地聊到哪里又丢了个少年,另一位说了句一定肤白貌美吧,其余的人便心领神会般抿嘴一笑,郑誉几乎是立刻冲过去说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几个人好笑地看着他,“说的好像你知道似的。”
郑誉沉默了,他当然知道,可是不能说,他的一切早就被隐藏起来,跟同事之间仿佛有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他无法证明他见到的念初并不是传说中恐怖的妖女,她也不会以玩弄美少年为乐,当然,打是打了,可那又如何?从另一层意义上说她也救了他们。
他无处诉说也不能乱说,几番挣扎,还是跑到了聂心屏那里。
局长大人很惊讶,因为郑誉表示愿意继续献身于不见天日的卧底事业。
“我上次告诉过你,案子暂时按下,原因你不要问,事关机密。”聂心屏只能故作高深。
“只是暂时,并不是永远吧?”本来这种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对局长应该有所拘束,可郑誉倒是不见丝毫紧张。
聂心屏沉吟了一下:“可——这个时间说不准,如果十几二十几年,你——”
“我不怕,只要组织上需要,我可以一直待在那里。”郑誉急急答道。
聂心屏到底年长几岁,看他神色急切,意识到有什么问题,看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凌厉:“跟我说实话!”
既然来了,郑誉也没打算隐瞒太多,脖子一梗,一副实话实说的模样:“局长,不瞒您说,这两个月在那里,我觉得那个秦念初不是坏人,有必要继续了解一下,那个,我个人对这个案子也挺有兴趣,有兴趣才有动力嘛,这事要换别人反而还耐不下心来。”
“兴趣?”聂心屏几乎要笑,想想还是严肃点,二十一岁的郑誉待在二十岁的念初身边,产生了兴趣,傻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工作是工作,不能与私事混为一谈,你才毕业,没有社会经验,往往一腔热情,遇事拎不清。”
“局长,我——”
“行,我同意了。”
“啊?”郑誉疑心自己听错了。
“不过,这事不知道哪天才能了,你不在局里,前程就暂时别想了,会不会后悔?”
“这时才问会不会后不后悔......”郑誉嘴里嘟囔,一脸无耐地看着聂心屏。
聂局长自然是有私心的,放个郑誉在岛上,一来其实是照应念初,以完成老友嘱托;二来,毕竟多个耳目在,事态发展心里有数;其三,一旦上面有异动,他是安插过人的,只能算没有进一步行动,不算包庇。说起来是进可攻退可守。
没几天,郑誉出警时行动冒进,不服从安排,局里通报批评,随后心理疏导不过关,赶上严肃纪律的文件下发,拿他做反面教材,郑誉不服气,离职,当然另一说法是局里有心开除。
总之,随后郑誉在蟒岛码头徘徊多日,终于赶上文静螽上岛,将他带到念初面前。
郑誉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都没用上,因为念初压根没多问,只是安排他进入侍卫队,从一个小兵一路提拔到副队长,没事跟他切磋切磋功夫,尤其在向远后来读书的那三年,平日不在的时候正是郑誉随时护卫。
不过,还是有所不同的。
向远只比郑誉早半年上岛而已,在郑誉最初接替他工作时颇有醋意,在紧张了很一阵子之后终于发现,郑誉不比他更近,除了一日三餐送进去,以及偶尔的工作汇报,此外,念初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才放下心来。
比起向远的紧张以及谨慎,郑誉倒是看的开,带着若有似无的倾慕,做事尽心尽力,看着向远一步步走到念初身边走到念初心里,郑誉还是不远不近的跟着,没有任何逾矩。
也许,是他知道自己身份的不同,有时候实在是对未来不抱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