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窗内,两行热泪流下。而铁栏之外,赵季也早就老泪纵横,痛不欲生。两个人各有各的悲,各有各的苦,却巧合地在同一栅铁栏内外有泪不轻弹。
赵季本是有意,更加有心,他见命案多日无果,知县大人好像因为什么别的事牵绊,这日子可以拖,人可拖延不了。
牢里的孟娘日渐消瘦,多日的精神恍惚让她滴水未进,再这么下去迟早跨掉。何况廖家家里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娃娃,拖下去不是办法。他感觉到廖家老二的内心渐渐有了波动,心里起了变化。干脆来个舍身释法,用情感动,用德服人。
赵里长这招还真管了用,他用自己的经历诠释了什么叫做天道使然,人一旦为了自己私欲做了不可饶恕的亏心事,哪怕你用整个一生去赎罪,到最后也过不去自己良心那道坎。
赵季的命运很好地印证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应该为他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承担责任。因果也好,报应也罢,总之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谁也逃不过命运的审判。
赵季现在活着的目的就是为自己的过去赎罪,又或是不知不觉犯下新的罪恶。可这声情并茂的讲述倒是让廖丛彻底觉悟,他一个堂堂读书人,饱读圣贤教诲,怎么一时因色起义,因酒误事,害得一家人死得死,关得关,真是丢了体统,忘了本分。君子要坦荡荡,怎可因私害人害已?
“您别说了!里长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和那可怜的女子无关!”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天气虽冷,但空气怡人,喜鹊不知从哪飞来,在衙门的大院内寻找着过冬的食物,它们欢快的叫声似乎预示着寒冷的冬天快要走了。
喜鹊果然是吉祥之鸟,它们虽然带走了地上的食物,却带给吴知县一个大好的消息,命案有眉目了。廖丛仔仔细细地回想了那夜令人发指的经过,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交代清楚。
“知县大老爷,是我廖丛因为一直无后,又碍于礼数和穷贫不敢纳妾,渐渐对发妻柳氏心生不满。”
“自从大哥带回来一个清秀的女子,我便一见倾心,从此不能自拔,越陷越深。当我发现,发现她精神有些不正常后,便强忍着打消了念头,可心魔已经种下,想忍是忍不住得,我心底对她的渴望居然更加疯狂。”
“那年夜我多喝几杯,借着酒劲儿想对她轻薄一番,柳氏发现过来劝告,我还对她说了一些狠话,最后丧心病狂地对她拳脚相加,将她打倒在地。”
“我是彻底丧失了理性,转过去还要去强迫,谁知她突然从怀中抽出匕首,我不但不怕,还心想你就是捅死我我也要上了你!”
廖丛说到这里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因为就是他愚蠢的坚持,害得大哥命丧血刃。
“谁知道大哥听见响动,出来急忙要救我于危难,可能这就是天意,匕首没伤到我一分一毫,却直接要了大哥的性命!我滚蛋啊!大哥!死得应该是弟弟我啊!我对不起你啊!大哥!”
公堂上安安静静,所有人无不感到唏嘘,俗话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这桩一案两命的血案里,酒与色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是酒与色让一个安分守己的书生秀才,变成了杀妻害兄的不法之徒。是酒与色让一个原本快乐圆满的家走向支离破碎。
“大人,案情已经明了,是时候宣判了。”
师爷吴铁的一句提醒让众人从唏嘘不已中摆脱出来。吴知县脸上的表情有惊讶,有坦然,更多了一丝志得意满。
“廖丛,你可知罪?”
他义正言辞得问着堂下哭成泪人的廖家老二,心想一桩命案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破解了,月底给州里的呈报上可以做一做文章了。
“那好!本县当堂宣布,艺柳林村。”
“大人,且慢!小人斗胆,有话要讲!”
吴知县刚要宣布判决,就被下方一旁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了,他刚要发怒,忽看见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老部下赵季。
“大胆赵季,敢藐视公堂?干扰大人判案。”
皇帝没急,太监急。师爷吴铁大手一指赵季,扯着嗓子就把大帽子扣下去了,可后者根本不为所动,恭敬地站立,等待知县大人的回答。
“唉?赵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师爷别这样,赵头不是外人,他可不是不懂规矩之人,这一定是非说不可的话才如此行事。”
“大人明鉴!我赵季确实有非说不可的话,我是要为这廖家血案说上一二。”
此时廖丛的心情,只有赵季最能体会,他是彻彻底底得悔恨,想用自己的命去赎罪,这样他才能感觉打心底里对得起大哥和柳氏的在天之灵。
可此时的他也是最不理性,最冲动的时候,他可以一死百了得心安理得,可留守在家的那仨孩子怎么办?活活等着被饿死?
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小孩子的夭折,那么活泼可爱的生命怎么能因为成年人的私欲糜烂而受牵连陨落。自己儿子的惨剧,他再也不愿见到。
“大人!小人斗胆替廖丛打个辩护。虽然他已承认柳氏是他所伤致死,可那是在酒醉不清醒的状态下疯狂导致的。”
“整个案子已经合理地捋顺了,廖家老大廖正是被精神不好的孟女误杀,而柳氏也是被酒后乱性的廖丛误伤,导致她重伤不治。这里面没有人有一丝故意的心思。”
“小人之所以求情,是因为廖家如今还留守着三个孩子,最大的也廖忠也不过才九岁,还有那女子的孩子今年才四五岁,没有成人的照顾,他们的下场不堪想象啊!”
经赵季这么一说,吴知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原本想判个杀人抵命,欠债还钱,廖丛恐怕是活不了了,孟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个苦役也够她受。
可这廖家从此以后就没有大人了,这一点他真是没想到,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往那处想,完完整整地给忽略了。
“哼,赵季你这话就不对了,照你的意思杀了人只要家中有孤童,还不能判典刑了?这他廖家怪不得别人,事情都是他们自己闯出来的,他们就得受着。”
师爷是打心底里记恨这个举报过自己的捕头赵,不管对方说什么话,他都毫不犹豫地反对,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师爷,您说得都对,犯了罪确实应该受罚,廖丛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罪恶,他甘愿受罚,要不他为何会认罪,刚来的时候他可是一百个不承认。”
“他敢于承认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准备好赴死,但自古皇权不下县,县令是代天子巡守子民的父母官,凡事应该立法,更应该讲个情字。”
“这命案已经让廖家死去两口人,现在如果他们再受死刑,那廖家的几个孩子就真没人管,搞不好几个孩子也活不了多久,那廖家就成了绝户啦,师爷,大人,这种人间惨剧万万不可让他发生在我们眼前啊!”
赵季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顶得师爷吴铁这张巧嘴一时哑口无言。
“唉!苍天啊!我廖丛这是遭了什么孽啊!县令大人,赵里长,我廖丛做的错事我一个人担,那女子也是被我逼的才动刀,大哥其实是我害死的,求大人网开一面,放过那女子,所有过错我廖丛一个人承担,我愿以死谢罪!”
廖丛的一番大彻大悟的话,让众人都有些动容,一个人可以被色与酒迷乱,也可以被良心的谴责打醒。
廖丛的话有些打动吴知县,案子虽复杂,可原因很简单,一切都是因为廖丛一时鬼迷心窍。那酌情把罪过都判于他身上,留下那女子照顾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好了!肃静!都肃静!”
吴知县有些犹豫,转来转去直犯合计,正好看见偏门处吴掌柜正在冲他点头,忽然眼睛一亮。
“今日暂且退堂,明日宣判也不迟,退堂!”
“大掌柜,你对此案有何高见?”
“二爷,这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您可能会提前调任了!”
“嘶!这是从哪儿说起?”
“您老听我说啊,我之前不是说老爷为了你的事已经运作多时,而这关键之人就是泉州知府的高堂,佘老太太。据说她心慈善良,信佛修佛,对这欺压百姓的官很是厌恶,可对宅心仁厚的好官那是打心里喜欢。”
吴刚不紧不慢,一边说一边注视着二东家的眼睛,确信他已经上道,就接着说。
“这个血案肯定是轰动全县乃至全州的大事,风儿一定会吹到佘老太太那里,怎么判能讨老太太欢喜还用我明说吗?我的二爷啊!”
意外之极,意外之喜,吴知县没想到审个杀人案,还能让自己的前途带来转机,可以快一些离开这个穷地方,真是万万没想到。
吴知县又圆又小的眼睛里此刻绽放出精明的光辉,他有种预感自己走背字的日子要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