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是长了一双假眼,眼睛大有什么用,眼大漏神这话实在是真理,哎呦我的头啊!”
永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揉着脑袋,只见从外面居然走进来一根麻杆,吓得永乐一个激灵。
“住手!都给我住手!反天呐!”
管事宋平夜训木屋,就听见最东边一阵吵杂之声。这些婢女平日里已经被训的服服帖帖,别说是吵闹,就是大声说话都不敢,可今日为何发疯一般?
宋平气呼呼地往里走,还没进门就感觉面前一阵阴风,一个黑影猛地从屋子里蹿了出来,他顺势用手臂一挡,只见一个愣头愣脑的丫头一脑袋就撞到他的铁臂上,顿时摔得七荤八素。
宋平大吼一声,竟然如泥牛入海一点儿用都没起,屋子里五彩纷飞,婢女们都搅在一起,打作一团。二十几个小丫头的威力是巨大的,宋平也吃惊不已,平日里自己在楚香阁说一不二,可今天居然失效了。
不动点真格的还真就镇不住这帮丫头片子,只见宋平运气使力,干瘦的肚子明显鼓起一个大包。随着气海丹田游走四方,最后会聚到喉咙。
“别吵啦!”
麻杆宋管事口中猛地喷出一股气浪,破旧的木屋顿时山崩地裂般摇晃不已,有的婢女甚至站不稳纷纷跌倒,巨大的声浪惊得这帮丫头同一时间把头扭向宋平,让他一下还有些尴尬。
“你们要造反呐?还有没有规矩了!啊?”
“管事大人!”
巧儿第一个认出了宋平,急忙下跪求饶,这位爷的脾气可都知道,不赶紧认错恐怕后果很严重。永乐耳朵嗡嗡响,躺在地上看着麻杆,她离得最近也最倒霉,差一点被气浪冲击得面目全非。
噗通,噗通,从巧儿开始一下子跪倒了一大片,只有永乐傻了吧唧得在地上仰头看着。
“你还在这躺着?地上很舒服吗?”
永乐眨着大眼睛,忽然意识到麻杆在和自己说话。
“管事大人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您大点声。”
“我要说不想死痛快一边给我跪下!”
宋平气就不打一处来,冲着地上的永乐又是一声呐喊。永乐就是再缺心眼也明白怎么回事,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跪倒一边,和别人规规矩矩地跪着不一样,永乐双膝跪地,可双手却揪着耳垂,样子甚是滑稽。
前世她只要一犯错,姑姑就罚她给父母的灵位下跪,就是这个熟悉的姿势。永乐之前有一次惹爷爷刘基生气,只要这么一跪刘基就哈哈大笑。
“嗯?这个姿势好,你们都看着她,学她的样子跪着。”
整个木屋好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永乐,非常统一地充满了敌意。因为永乐这个姿势实在是太累手了。
“我的天呐,我这是躺着中枪啊!我说管事大人你这是让我永乐一下子得罪一屋子人啊!”
永乐跪在那挤眉弄眼地,宋平一看就更气。不过在一个时辰之后,宋平看向永乐的眼神倒是缓和了许多,甚至面色带我稍微的笑意。在训问了一些婢女之后,宋平终于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嗯,你叫乐儿,呵呵,你很好,很好。”
永乐见宋平不生气了,而且还夸自己很好,便如释重负。
“谢主事夸奖,我还有很多不足,还要再进一步努力。”
永乐忽然发现其他的婢女看着她的表情都发生变化了,全都像见了鬼一样。特别是巧儿简直都要休克过去,张着的嘴巴都能把永乐吞进去了。因为她们都知道,不怕管事吵,就怕管事笑,只要宋平一笑搞不好那是要死人的。
可这个丫头,居然还敢搭茬,还在那美滋滋的,这是活够了吗?永乐也意识到有一股浓浓的危险在滋生,可初来乍到的她哪知道这些,只顾看着宋平傻乎乎的一笑。
也幸亏这一笑,救了她一命。宋平原本暗藏杀机,来到这里的婢女都是穷苦人出身,全都是签了卖身契的。笨没事,懒不怕,都可以被严训出徒,可是这种调皮捣蛋的就另说了,楚香阁从不草菅人命,但是遇到这种不服管教的倔驴那就只有来硬的教训一番,只是有些丫头身单体弱,经受不住宋平的责罚一命呜呼大有人在。
香君姑娘每每遇到这样的事也都发了抚恤,好生安葬亡人。刘基说过一句话,永乐的笑是开在世间最美的花,而且是四季常开。这回轮到宋平中招了,他本想狠狠地教训一番这个姑娘,抽她几十板子让她知道一下楚香阁的规矩。可不知怎地,看着永乐人畜无害的笑容,突然就心软了。
“你,你给我出来,还有巧儿和你们几个!”
法虽不责众,但是带头打闹的几个还是要责罚一番的。穿过香厅的袅袅余香,楚堂那恢宏大气的碉楼夹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梧桐树里,呈现在永乐等人的面前,可是她们来不及欣赏风景,就被带到一片空地上,大大小小的陶罐堆满了一地。
“你们一人举一个放在头顶,跪在这里给我洒蜜罐。记住,不许掉下来,否则你们就等着挨板子吧。”
永乐连同巧儿一共八个人,就这样可怜巴巴得跪在当场。夜已深,整个楚香阁寂静无声,永乐她们几个就这样跪着,忽然水气来临,滴滴答答下起雨来。夏日的天气就如同初生的婴儿一样,阴晴不定。雨虽不大,可是非常黏人,永乐她们跪在雨里越加的难受。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这夜里忽来风雨声,奈何花落知多少啊!”
“呵呵,汤公子真是好没道理,你这含沙射影地是不是在说香君如那商女一样,隔江犹唱后庭花啊?”
一段男女欢音突然传入永乐她们几个人的耳朵,随着声音望去一道道富丽堂皇的身影远远地从楚堂走来。
“香君姑娘,汤琼无心之过,忘姑娘见凉。”
“哼,老汤。我看你是黄酒喝多了,一时迷了心窍。如今大明初定,四海升平,百姓无不歌颂圣上的恩德。你这一朝借古讽今可是胡闹了,难不成你还向往那蒙元不成?”
“是啊,汤兄可不能乱说,再说你放肆可别把香君姑娘捎带上,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打头说话的公子姓汤名琼,是已故老国公汤和的嫡孙。责备他的也不是一般人,竟是那开国上将军徐达之孙徐天开。不过这一行人两个身世显赫的公子虽然打头阵,可明显并不是中心。
只见众星捧月般走在当中的自然是楚香阁花魁李香君,一左一右两个公子两种景色。英俊潇洒自不必说,一个气宇轩昂,腰杆笔直,便是那当朝阁老左相李善长的长子长孙李成龙是也。
另一位人虽美俊,可骨子里带有一丝妖气。步伐随意,说不上玩世不恭,但也没有那正人君子的作风。此人便是右相胡惟庸的小公子胡来。
此刻他面露不屑的表情,看着前面这两个溜须拍马想讨香君姑娘欢心的公子哥,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一群人的最后,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粉红箩裳加身显得小巧玲珑又俏皮可爱。
此女是胡来的亲妹妹,右相的掌上明珠胡如玉。从小就是兄长的跟屁虫的她,不知何时变成了成龙公子的崇拜者,现在不跟着兄长,倒是一往情深地望着李成龙的背影。
一众人打着油伞走在回廊直奔永乐这边来,也许是注意力都在香君身上,走到近前他们才发现几个婢女在此下跪。
“乐儿?巧儿?你们这是何故?”
香君知道这是宋平的手段,只是自己两个贴身侍女被罚下跪,她也非常好奇。
“得,姑娘本来带我们品尝花蜜。这蜜没看见,倒看见几朵花在此淋雨,真是犹见生怜啊。”
汤琼不合时宜地插了句嘴,让话在嘴边的永乐没有答了香君的问题。
“真是败兴,走,走,走,我们还是去香厅斗酒去。”
徐天开武人之后脾气也耿直,在他们这些贵胄眼里婢女算不得什么,反倒搅了好心情。就这样香君没能问出个所以然,就被这群人哄着奔了香厅。细雨蒙蒙,香君不时回头望了望永乐她们,眼中流露出担心。
“巧儿姐,他们是谁啊?有两个公子长得真俊秀!”
“你们不知道了吧?他们就是如意坊传说中的四公子,每一位都是出身名门望族,我在姑娘身边伺候多时,也是偶尔见识过他们。”
巧儿跪在那里,身上的酸楚阵阵袭来,特别是雨淋过后这种难受的感觉更甚,幸好被这群公子哥一搅和,忽然感觉好些了。
“我什么时候能伺候一次这样的人,就是死也值了。”
“呸!做梦吧,你们家祖坟就冒不出这种青烟。”
几个丫头片子突然叽叽咋咋,伴着雨声颇有些热闹。
“你们给我闭嘴!跪着还嫌不够?还有功夫做梦?我劝你们还是别太天真,想想怎么挨过这责罚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永乐突然发飙,训得几个丫头有心反驳又不知说什么。因为永乐说得对,雨越下越大,就这么举着陶罐跪着,身子骨迟早要完。
没有管事的允许谁也不敢动,毕竟那板子比这可怕百倍。八个小姑娘就这么跪坐冷雨中,夜漆黑如墨,远远地听见香厅中飘过来嬉笑人间的酒肉声。
真是应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那边四公子一群人吟诗作对,琴棋书画好不热闹。可这边永乐她们已是摇摇晃晃处于崩溃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