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水向东流,永乐的心陷入了深深的迷蒙。十年前胖花和洛凌的音容笑貌像浮影一样萦绕己畔,往事一幕幕呈现心头,欢笑,泪水,汗水和悲伤编织成一副弥天大网,罩住自己的思绪。
“真的是她们?她们还活着?”
轻舟已驶出竹林,永乐直到此时才猛然回头张望,想穿过层层紫纱看一看,那些她日思夜想的人是不是还活着。
“雨花一别十载惜,顾盼思人若凄凄。奈何新人忘旧人,唇齿为何不相依。”
昨日滴滴相思泪,化作今朝一声叹息。永乐伫立扁舟,两眼泪汪汪,虽是相见极短,但永乐敢肯定刚才那个胖姑娘就是昔日一起日夜相伴的胖花。
“是你,一定是你,十载已过,你还是老样子,呵呵。”
永乐突然破涕为笑,怪不得她觉得眼熟,这么多年过去容貌虽有变化,言语也不再若当初那般幼稚,但胖花那独特的气质真是一点都没变。
“那她口中的洛姐,难道是洛凌?她,她活着,她们都还活着。”
小姑娘表情变幻无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这下又转为震惊。
“你这丫头!给我待在这儿哪都不许去,我实话告诉你,那晚整条雨花巷没有一口人活了命,全都葬身火海。”
当年爷爷刘基那雷霆般地责备和愤怒让她如坠深渊,当她听到卫先生说三宝连同很多人没有逃出炼狱火海时,心已经碎了。
“不!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他们都不会死!这是为什么!”
永乐的心一直在疼,直到今时今日她也是选择假装不疼,每天累死累活地让自己疲惫,只有这样她才敢进入梦乡,才能不在噩梦中哭泣到天明。
当年云螺最后同归于尽时所释放的魔蛊,那巨大的爆炸冲击力将邢虎大哥那山一般的躯体撕扯得粉碎,虽然保全了性命,巨大的气浪让永乐飞上高空,重重落进冰冷的河水中。
“丫头,真想看着你长大,可惜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永乐永远也忘不了邢虎最后的话语,像一把钢刀一样插在心里拔不出来,连碰一下刀柄心都会撕碎般剧痛。
漂流的轻舟上,永乐突然捂住胸口呆呆地望着秦淮河水。自打从松竹馆出来,这个姑娘就呆立船头,两个壮汉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这丫头中邪了?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管她呢,也许是吓得,也许是看姑娘赏识她乐的。”
他们此时此刻根本不了解永乐内心的波动有多么剧烈,以至于疼得她不得不捂住心口,好好地缓解一下这种痛楚。
与此同时,从对面飞速划过来一叶扁舟,船体比永乐这艘大几圈,速度也更快,一席黑衣独立船头,颇有一种乘风破浪的气势。
此人正是燕王朱棣,他早一步回京,为的就是来松竹馆见一下自己的棋子,看一看这几年的收获。
“嗯?”
日头渐渐西去,河面上波光粼粼,朱棣远远看见一叶小舟从松竹馆的方向划来,不禁皱起了眉头。
“划过去,看一看那船上是什么人?”
两叶扁舟渐行渐近,燕王鹰目而视,看见船上有两个壮汉,从衣着上看应该是楚香阁的仆丁,还有一位姑娘,看上去只是个婢女而已。
燕王本不想在意,可永乐那悲凄的表情,青丝随风飘荡在额头前面,也遮挡不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清澈见底的双眼比这波光粼粼的河水要明亮百倍千倍。
两船渐行渐近,那抹小小的白色在波光的反映下显得特别飘零。不知是错觉还是幻想,燕王朱棣远远地望着永乐,感觉这张清秀得一塌糊涂的小脸似曾相识,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燕王暗暗心惊。只见一双迷蒙的大眼中含着感伤,此女立于扁舟之中,却好似飘萍在仙水之上,青丝挽云,随风絮絮。一条蓝色的丝带点缀在发间,伴着映雪般的肌肤闪亮世间。
木叶扁舟由远及近,当两船相会,朱棣惊讶地发现此女容貌极品,令人不可直视,虽是一身婢女的打扮,但只要你细细品琢,定会心悸不已,欲走还留。
这种莫名的感觉直叫人拿在心里,不舍得放下,纵是久经沙场的燕王殿下也没能免俗。一念之间,两叶扁舟已错过许久,泛起的层层波浪让宁静的河水也开始狂躁不已。
浪打船头,扁舟晃动剧烈,两个壮汉都在极力稳住身形,何况那个处于懵懂中的永乐。她心底悲伤,脚底无根,忽忽悠悠地晃了两晃,一个大头朝下就奔了龙王庙而去。
“不好,老二快扶住她!”
当壮汉发现时,永乐已经像只轻盈的羽毛随风飘荡在半空,只是迷蒙的双眼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即将落水的事实,只顾着回忆悲伤,久久不能自拔。
说时迟那时快,这两个人一个伸手,一个抬脚全都完美地避过了永乐的下落,眨眼间永乐就要溺水。
转瞬即逝之间,永乐落水的命运注定已不可避免,可天底下就是有这么个人,总能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间。一道黑影伴着黑风妖魔一般地掠过水面,像一个只苍鹰一样在半空把一只柔弱的雨燕抓在自己的一双利爪之下。猛烈的罡风在河水上划出一个优雅的半弧,永乐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两位壮汉根本没有看清什么,定睛一瞧,刚才那个木舟上的人影好像根本就没有动过一样,只是他怀里抱着的女孩证明不可能的事可能已经发生了。
四目相对,距离产生美是谬误,永乐眼前明明是胖花和洛凌那一颦一笑,可突然一番天旋地转,画面居然换了。一张成熟的刚毅脸庞展现在面前,一双如炬的鹰目正冷冷地注视着她,高耸的鼻子,宽厚的嘴唇,加上两抹八字胡,不禁让永乐瞪大了双眼。
“这大叔又是谁啊?长得有点帅,不对,怎一个帅字了得?他是不是在抱着我?这种感觉又来了,好熟悉的感觉。”
永乐恢复了清醒,秀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朱棣,一种莫名的熟悉涌上了全身。
“那两个人看着这么眼熟,那不是我坐的船吗!”
永乐不知怎么,心中悸动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现远处船上两个大汉正在吃惊地望着这一幕,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差一点落水,而这个陌生的大叔救了她。
“谢,谢谢大叔,啊!救命啊!”
永乐搞明白了前后左右,连忙向这个帅叔叔道谢,可话说一半就感觉自己又飞到半空,像只掉线的风筝一样无依无靠的。这回两个壮汉没有掉链子,一下就接住了了永乐,只不过小姑娘此时双腿已软,一屁股坐在了又潮又湿的船里,呆呆地望着对面。那里站着一抹黑衣,面无表情的同样看着她。
“多谢壮士出手相救!”
两个壮汉可懂行,刚才那一幕没点真功夫是不可能完成的,这号人物一定来路很大,还是客气道谢为上。
“大叔你过分了啊!什么素质啊!你救得是人不是沙包,你!”
只听木舟之上一声雷鸣,永乐突然爆发,整个人有点舍我其谁的气势,她愤怒地用小拳头表示抗议,可话刚说一半嘴就被这两个壮汉捂上了。
伴着永乐的支支吾吾,黑衣飘远了,永乐满脸憋得通红,也只好作罢。夕阳西下,永乐回到了楚香阁整个人还愤愤不平地生着气。
“呦,这是怎么了?去了趟松竹馆还真是精神焕发了呢!”
巧儿在一旁冷嘲热讽,永乐坐在木屋一角,静静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很快地,几个和巧儿相识的婢女也凑了过来,团团将永乐围住,明显来者不善。
嫉妒真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原来在永乐回来之前,这个巧儿已经联络几个容易眼红的姐妹,准备给她这个新来的一个教训。
永乐瞬间就猜出了几个小丫头的心思,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树欲静而风不止,真是没办法,麻烦哪都有,唯女人心里多!”
永乐深深叹了一口气,突然整个人动如脱兔般地飞起,直奔巧儿的面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这些婢女吃惊不已,因为永乐此时正像一条蝮蛇一样盘在巧儿身上,两只玉手像两只猫爪一样不管不顾地挠着。可怜的巧儿刚才还虎视眈眈地盯着永乐,没想到人家不是善茬不分青红皂白就攻击自己。
“啊,救命啊,啊,疼死啦!”
巧儿被永乐攻得遂不及防,浑身上下各种疼,这被踹一下,那被抓一把,几个回合过去身上就青一块紫一块。这下旁边的婢女们可炸锅了,有得人吓得四散飞逃,可围着永乐那几个也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就加入了战团。
整个木屋如染布坊塌了一般,五彩缤纷,七彩斑斓,各种哭闹喊叫一时间好不热闹。
永乐也挂了些彩,不过大家打乱了,火气也都勾起来了,屋子里有恩怨的不用别人挑拨全都动了手,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
“小妮子,偷拿我的胭脂不地道,看我今儿不撕烂你的嘴。”
“哼,平时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儿老娘要你好看。”
人心中的魔鬼被释放出来,神仙也拦不住,永乐废了牛劲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一看这场面也不由得惊讶万分。全都打乱了,永乐不知被谁一个推搡来到了木屋门口,木门大敞四开,永乐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念头。
“此时不跑,等待何时?我去也,啊!”
永乐一个猛冲刚出门口,就感觉眼前一黑,真是倒霉透顶,她又撞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