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东厅里郭月红点上了烛灯,火红摇曳的烛光映得永乐的小脸红彤彤,像熟透了的苹果一样。
“郭老镖头,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您如实相告!”
永乐挺胸抬头,眼神对眼神,心意对心意,与郭子阳那双饱经风霜的暮眼对视当堂。
“何事?”
“你爱你的妻子吗?”
这一问简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满堂寂静无声。李氏和郭月红张着大嘴,瞪着眼愣在当场,再看郭老镖头,抬头纹都快散了,这种问题他活到这岁数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有人会问。
曾经喋血沙场的他什么场面没见过,已经磨砺得不知道什么叫怕,哪个叫惧。可此时老头大脸闷得那叫一个红,他看看永乐,又用眼睛看看妻女。她们俩吃惊归吃惊,但是好像特别期待自己的丈夫和爹爹回答这个问题。
“咳咳,臭小子。哪里来的疯郎中,不会看病也就罢了,居然在这顺嘴胡说,来人呐!”
“郭姑娘,郭大婶,恕乐某人无能为力,你们这个家还是迟早散了吧!”
永乐说罢转身就往外走,言下之意你们家的事她并不是不想管,只是这郭老镖头极其不配合,很显然问题就出在他身上。永乐的行动打断了郭子阳的话,他本想让家丁赶紧打发走这个昏庸大夫,可没想到人家先走一步,临走还撂下这么狠的话。
“爹!”
郭月红一声娇嗔,很明显永乐的意图她领会到了,爹娘之所以闹矛盾,就是因为爹爹神神秘秘,昼伏夜出,还不向他们说出原因。
“哼!胡闹!都是你这丫头,捆这么个糊涂大夫来,我看你们都是闲的!”
老镖头突然大发雷霆,好像一匹狂暴的野牛挣脱了束缚,欲将一切踏在脚底。永乐和李氏娘俩吓得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他猛然起身,拄着铁拐虎虎生风地走了出去,经过永乐身边时一股劲风刮得她的衣衫呼呼直响。
这是隔空击物的最高境界,不伤人一分一毫,只是像风一样轻抚过人体表面。永乐不懂功夫,不知道老头这是故意而为之,想警告她些什么。她只当这郭老镖头是个刚愎自用的大男子主义者。
“咦?这是什么?”
永乐突然发现郭老镖头身上有一处疑点,昨日一场大雨滂沱,将蒸蒸的热气稍微缓解一下,按理说谁脚上有些泥水痕迹再正常不过。
永乐一个人误入密林,踩了满鞋底泥水草屑她一大早在乡野村家时好一番清理也没清理干净。永乐刚从栖霞山回来,鞋底如此很正常,可这郭老镖头走过的痕迹,清晰可见泥水印记,甚至连他的铁拐下面都粘有泥土。
永乐思维缜密,结合着李氏刚才的话语,不由得心生疑问。如意坊是应天府有名的烟花柳巷,永乐虽没去过,但是偶尔听病人说过。
翡翠雕楼,白玉铺地,林林种种,精彩荟萃。那里是名震京师的娱乐之地,去得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怎么会因为一场大雨把鞋子搞得如此之脏?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郭老镖头在撒谎,他并没有去如意坊,而是去了别处。而且这个地方还是杂草丛生,满地黄土的郊外。”
永乐心里默默嘀咕,眯着眼睛注视着郭子阳的背影。仅是初见,永乐便能感觉到老镖头身上的那种正气和果敢。
这是一位说一不二的大男子汉,死要面子可以理解,但是要说他背叛自己的妻子,在外面沾花惹草,永乐是一百个不相信。可是他到底为了何事向自己的妻儿隐瞒实情呢?
“罢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今天我永乐说什么也要你们夫妻二人重归于好!”
一想到此,永乐便转身看着李氏母女,郭月红小脸通红明显被爹爹的举动气得不轻,不分青红皂白一顿训斥实在是枉费她一片孝心。再看李氏圆圆的大脸惨白如纸,整个人似乎想哭哭不出来,想笑笑不出来。再这样下去,这个胖女人恐怕是要疯。
“大婶,永乐恭喜大婶,贺喜大婶!”
“庸医,你想死吗?我娘现在什么心情了?你还恭喜她,你存心刺激她是吗?”
一旁郭月红听到永乐的话不禁气得银牙紧咬,挥着拳头想狠狠打死这个骗人的庸医。
“听我把话说完,红儿姑娘再打我不迟!”
“大婶,通过今天的接触,我乐某人敢拍着胸脯向你保证郭老镖头并没有在外面做浑事,您就一百个放心。”
“真得?”
李氏本来都已心灰意冷,可永乐的话忽然让她又看到了希望。
“乐公子,你可不能诓我。老婆子心里已经受不了再重的刺激了!”
“我以我的名声担保,郭老镖头绝没去如意坊沾花惹草。”
永乐心里明镜,谁偷人能在下雨天去黄泥草稞里,尤其是像郭子阳这种有头有脸的人。
“我在想郭老镖头最近一定是在做一件他心中认为十分重要的事,而且这件事还不方便和你们母女二人说明,因此误会就越陷越深。”
“喂,你说的话靠谱吗?别又在蒙事,糊弄我娘!”
郭月红口中没在唤永乐是庸医,态度也好转了许多,只是对永乐的话还是不那么信任。
“我说的话对错与否,大婶你可以按我的话一试便知。”
永乐神神秘秘地凑近母女俩,把自己的计策和盘托出。
“首先您向老镖头认个错,说自己一时心急。每天依旧照顾好他的起居饮食,而且比平时要更加关怀细致,做些他爱吃的拿手菜,备些他好喝的米酒。”
“然后对他每天所做的事要做到不闻不问,尽管你心中再怎么好奇也不要问,只是默默地支持就好。最后就得委屈一下红儿姑娘了,这最关键的就是你这一步。”
郭月红小脸一红,这里还有她的事,整个人措手不及。
“待到郭老镖头气消了,红儿姑娘你就这样劝你爹爹,而且还说这是你娘的意思,切记要悲悲切切地说,最好声泪俱下。”
入夜已深,永乐一个人走在回医馆的路上,她拒绝了李氏的好意,坚决不再平安镖局留宿。想着刚才的经历,不禁哑然失笑。
“我以后再给人家医病,一定要谨言慎行,小心再小心。我还是以前看人下菜碟习惯了,容易荒腔走板,看来我还是年轻啊!”
这件事对永乐的教训非常深,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每天的行为对每一个患者都很重要,一个微小的差错可能都会严重影响别人的人生。
诚意堂在经历了短暂的休整后再一次变得人山人海,看病的人似乎比之前多了不少。一连三天永乐都累得体能透支,口干舌燥。可内心却比以前更加渴望了,在她的一张巧嘴之下,每一位患者都是低头而来,挺胸而出,能替人们分担些心中的忧愁,排解一下身上的压力,是她乐见其成的。
又是一个大清早,满庭芳那个熟悉的老位置,永乐咀嚼着美味的面条,眼望东街,多祈盼有一天路的尽头那道熟悉的苍老身影会站在街角,冲着他微笑。
“嗯?那是?”
爷爷刘基那虚幻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永乐闪烁的大眼睛中。她看见一道身影隐蔽在街角的巷子拐弯处,圆圆的斗笠,宽大的布袍将整个人都遮挡住看不清模样,不过从身材上看应该是个壮汉。
他此刻应该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满庭芳的方向,不禁吸引了永乐的目光。她好奇地打量着远处那抹斗笠下的黑影,心里思量许多。
“这个人是谁?干嘛要盯着酒馆?他是在等人?穿得这么奇怪,真是。”
正在永乐思索之时,远处那道影子动了,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发现了他,黑光一闪就不见了,似乎那里从来没有人站过一样。永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突然自嘲的笑了出来。
“我真是闲的,想这个干嘛?人家又没看我。赶紧吃完面准备开工,又是忙碌的一天,加油!”
燕飞双翅,南北一端。永乐被平安镖局的事一搅,稀里糊涂地就把一个人给忘了。那个在栖霞山密林搭救于她的黑壮小伙,在农夫家里躺了足足半天,当他清醒时日头已经爬上三竿。赵靖忠感受着自己身上重要的部位那火辣辣的疼,不禁噗嗤一笑。
“是你,一定是你,永乐,你还活着。呵呵,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下手如此之黑。我要不是练过,你这一脚就把我给废了!”
尽管分别十年,各自容貌变化颇多,但人骨子里那种与生俱来的性格不会变。缘分真是奇妙,本以为阴阳两隔的青梅竹马,再一次因为一个毛贼结下不解之缘。
虽然赵靖忠第一次没能认出永乐来,而她也一直女扮男装以公子模样示人。可因缘际会,他已经辨别出了永乐女人的身份,又亲口听到她说自己的名字。
“呵呵,这个世上也许会有重名的人。但叫陈永乐,会把式,下手黑,还有那不讲理的性格,是她,一定是她。”
赵靖忠美了好一会儿,吓得那老夫妇俩以为他病傻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赵靖忠直到第二天当差结束往住处回时还乐得合不拢嘴。
“呦呵,遇到什么好事了,美滋滋,乐呵呵,气色不错啊!”
他闻声猛然抬头,原来自己一不留神走进了一处无人的胡同,前面有七八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面色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