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耀子将众兄弟在天王庙周围安置好后,就只身前去大山门敲门。出人意料的是,他还并没敲上几下,也还并没发出什么高声,里面的人竟然把大门打开了。
“是耀哥啊,请进请进!快请进!”开门人是王七贵。
“你们汪镇长在吗?”余耀子冷冷地随口问了一句,并启眼向四下里一看,里面果真就十来个人,便全然不把他们放到眼里。
“在,在,他早就知道你会来,现在正在办公室,专门等着你哩。”
“好,你就带我去见他。”
余耀子跟着王七贵来到了汪子俊的办公室,还不等他开口,汪子俊就满脸堆笑地起身迎接:“哎呀,是耀子老弟!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坐坐坐!”他又赶紧为之沏起茶来。
“我幺姐夫究竟是怎么回事,镇长大人能先告诉我吗?”余耀子毫不客气地落了座。
“唉!说来惭愧啊!”听了余耀子的问话,汪子俊递过茶后,垂下眼皮,感到十分难过,“你可能已经听说了,那天我们听到所里的吴治诚来反映,说是有人走私鸦片,我们就去码头盘查。谁想——唉,果然就……”
“那吴治诚现在在哪里?”余耀子听到这儿,不等汪子俊再往下说,就插了话。
“唉,我们现在也正在找他呢,谁知他竟不在茶洞了呢!”
“你说下去!”
“查出鸦片之后,我也曾感到怀疑。我想,这蒋先生是个正派人的呀,怎会做出这种事的呢?再看他身边跟着的玉逢晶,直觉告诉我,这事会不会与那龙文池有什么关系呢?”说到这里,他端起自己茶杯喝了一口茶,像是若有所思的,“我又派人找来龙文池,可他却一口咬定这事与他没什么关系。后来你那幺姐,还有那沈什么的老师,和这杨医官,他们也到这儿来说情。我想,既是有人说情——再说蒋先生又是你老弟的幺姐夫,不看僧面看佛面,从轻草草处理一下也就算了。我知道这事与那龙文池一定脱不了关系,就让他交出四百大洋来,一个人算交两百了事——这你老弟知道,区区四百大洋,又哪在他龙文池眼里。谁知他答应了四百大洋,却只拿来了两百;况且他本人又不来,是叫那姓吴的和他的两个随从带来的。那吴治诚还传下他的话说,要替你幺姐夫出钱,需得你那幺姐给他写个字据,不然他担心今后没地方取回。这样,我们只好先把玉逢晶放了回去……”
“我现在只想知道,”余耀子打断了对方的话,”我那幺姐夫是怎么死的!”汪子俊的一番话,说得余耀子内心烦了起来。因为这些事,他原本就听别人说了个大概,觉得没必要听汪子俊又来重复一遍。其实,他也是太过性急,竟没去仔细想想,汪子俊所说的事件与里面的人物及时间有什么联系;再有,张玉环来了之后,为什么事情都还没能得到解决——
“这正是我的大意啊,”汪子俊见余耀子不愿听自己述说事情发生的经过,正是求之不得,“我哪里料想得到,这报案的吴治诚竟与案子本身就有瓜葛呢!他把两百大洋拿出后,我们放出了玉逢晶。他就又对我说,说是要去安慰安慰蒋先生,顺便让他答应写字据的事。我只以为他是出于好心,也没想到别的,就答应让他带了两个随从去劝说。当他们从蒋先生住的房间出来时,他还笑嘻嘻地对我说:‘没事没事!他答应了!答应了!’可谁知道,我们把他们送出庙门后,回到房里去看蒋先生,他竟已经不能说话了呢!”说到这里,汪子俊难过得似乎要哭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余耀子在茶几上“嘭”地击了一拳,猛地就立起了身,“老子找到了这姓吴的,不把他碎尸万段不是人!”
“说起来,我们镇政府也是有责任的,小小一件事竟闹出了人命来。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组织人力,将那姓吴的缉拿回来。到时,事情终会有个水落石出的。”
“那姓吴的是不是一直就住在龙家?”
“原本是的,可我们发现事情不对路后再去找他时,玉逢晶却说他离开茶洞回所里去了。”
“这姓吴的原本就是个三脚猫,居无定所,怎会回所里?”余耀子往常对这姓吴的并不是没听说起过,知道他也是个独行盗,现在要去找他,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到这里,他不由疑心大起,“你当镇长的,说的可都是真话?”
“绝不欺瞒!人命关天,这谁不知道?不信你问问他们!”汪子俊向王七贵等人指了指,“这几天,他们也一直住在政府没出去,大家都是清楚的。”
“是呀,是呀!”王七贵赶紧接话,“耀哥若是信不过我们的话,你去问问龙老板和那玉逢晶,也是一样的。”
“我当然要去找他,这事若不搞清楚,我余敬耀也就不‘余’了!告辞!”余耀子说完就想走。
“等等!”汪子俊叫住了他,“对你幺姐一家子,我们实在是对不起,这儿有二十个大洋,说不上是赔偿什么,就算是我们对她家里的慰问吧,请耀子老弟给我们带去。你知道,现在我是不好出面的。”
“哼!一条人命,二十个大洋就完事了?!”
“嘿嘿,话不是这么说,我们一定去追缉凶犯,以还蒋先生一个清白!”
“算了吧,人都没了,还什么清白不清白!”余耀子不接钱,也不再理会他们,只顾转身朝庙外走。
“等下我叫七贵把大洋送到越太太家里,请你在她面前也给我们多多美言几句!”汪子俊带着王七贵跟在余耀子身后边走边说,等余耀子一走出大山门,他也就停了步,看着对方的背影,他又凝神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让王七贵将山门再度关上。
“耀哥!怎么样?”矮子老仨们见庙门又关上了,就都从暗地里露出身来。
“走,我们去绿阴阁里说!”余耀子边走边说,把众兄弟带到了绿阴阁内。
“耀哥啊,你不能就这样将那姓汪的放过了!”杨全极不情愿撒离地埋怨道。
“是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张治兴也急切地问。
“我问过了,这事是龙文池伙同所里的吴治诚搞的鬼!”
“吴治诚,吴治诚是谁?”王剑清在这些人当中本就只认得余耀子和杨全,所以不想多话,现在听得案子中又牵连到一个自己所不认识的人,也就不由他不问。
“王治诚是所里人。人家说我矮子老仨心狠手毒,他姓吴的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矮子老仨代答说。
“他平时也在外面做些买卖,要是遇到什么容易得手的‘肥羊’,也就顺手牵羊了。”张治兴说。
“奉楠兄又不是什么‘肥羊’,不可能与他有什么关系。”王剑清既像是分析案情,又像是捉醒大家似的自语道。
“那是当然!这事一定是龙文池搞的鬼!”余耀子接过话来,“他同吴治诚本来就是同道人!”
“那现在该怎么办?”王剑清追问。
“怎么办?当然只好去找龙文池了!”余耀子皱眉沉思一下,又转首对矮子老仨道,“仨弟,对付龙文池,你们就不必出面了,让我一个人来。”
“那怎么行!这样你会吃亏的!”矮子老仨第一次否定了拜兄的意见。
“不这样不行。如果这么多人去围攻他的家,别人岂不是把我们当成了打家劫舍的土匪,以后我还怎么好在家里立足?”
“可他也并不是什么好人,还不是土匪一个!”
“我知道,这只是在外面,但在本地,他仍然是个土绅。”
“唉,怎么湘西人都带有这两面性。”听了两人的对话,王剑清不由地长声叹息道,倏而又觉着此话不妥,于是急忙解释,“我可不是说的你们,大家不必放在心上。”
“这位大哥贵姓,你用不着解释,我们都是黔东人。这里只耀哥一个是湘西人,他并没有双重身分。”矮子老仨看了王剑清一眼。
“他姓王,是幺姐的同事,你也用不着叫他大哥,你俩年岁差不多。”耀子打着圆场。
“既是这样,我还是叫你大哥好些,你个头岂不此我老仨长了两截!”
“哈哈!那行,以后我就叫你一声仨老弟。”王剑清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和矮子老仨这些人攀上了关系,便自嘲地笑了笑,“我说仨老弟,耀哥不让你在茶洞地面上找那姓龙的,难道你不可以在别处动手?还有那叫什么吴治诚的,你也可以找几个弟兄去追查一下他的下落,如果能把他带了来,哪怕是带个死尸也是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行,这姓吴的包在我身上!十天之内,我就提他的头来!对这姓龙的,我们也等着瞧,看耀哥是不是真的能对付他。如果不成,我再找他算帐!”
“行,就这样!不过——”王剑清咬了咬嘴唇,“若是龙文池在别的什么地方现面,你仨老弟一定不要放他过手!”
“那不必吩咐!”
“好,就这么定!我现在就去找龙文池,你们就都去我家等着!”余耀子说着就准备动身。
“今天去龙文池家,虽然大家不必动手,但都可以跟着去看看的。要是他家人多,先动起手来,我们也才好有个照应。”王剑清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其实,越素贞从龙家踉跄出门、以及她在水门口投河那一刹那间的景象,一直还存于他的脑海没有消失,他对龙文池的恨意就不能不比余耀子更强烈,只是表面上人们难以看出罢了。
“对对对!王大哥说的不错!我们也去,不动手就是。”矮子老仨立即付合王剑清的意见。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走!”余耀子听王剑清如是说,当然不好怎么反对。
“仨弟,对这汪子俊也得跟他打个招呼,不然他太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了。朝庙门上几个字给他一梭子!”张治兴见大家要走,想起汪子俊当初对自己两姊弟的无礼,便出言教唆这矮子老仨给他一点颜色看。
“行!”听了张治兴的话,矮子老仨见余耀子也没出声反对,就一边答应张治兴,一边从机枪手老憨手中拿过了机枪,“你们看我的!”他返身来到大山门前坪,对着庙门上方竖排的“天王庙”三个大字的第一个字,打了一梭子,哒哒哒哒……一瞬间,大山门上面那“天王庙”三个字,只剩下了不规则的“亡庙”两个字。直到这时,一直默不做声而又脸色十分难看的杨全,面上才有了一点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