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查也不是不行,谈个条件怎么样?”何明智松了松安全带,侧过身打量着丛来。
丛来不屑地扬了扬嘴角,正要开口,何明智先抢过话头。
“我去帮你查你想知道的事情,但是从我答应你开始,你尝试着放下他。”
丛来有些惊异地转头望着何明智。
何明智很宽容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对他情根深种的,但是宫郑在声色犬马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我能看出来他对你是动了真心的,那这个故事说起来可能就很长很长了。丛来,你的过去我好奇,但我不想现在问,等你放下了,我再问。”
“天底下好男人是不是多得是我不知道,我何明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丛来,你真没必要为那么个半截入土的宫郑吊死。你最终选谁永远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希望,你的选项从现在开始,除了宫郑这个A,还能有BCD或者更多。”
“你这么无私怎么不去当观音大士普度众生?红尘里痴男怨女需要你的多了去了。”丛来眯着眼打量他。
何明智笑,“我没那么多的善意和耐心,可是我愿意在你身上投资试试看,风险越大,我要求的回报率就更高。”丛来眼神里又闪过一丝警惕,何明智笑出声,“呵呵,你不用怕。但是如果,你真的决定跟我交往、甚至是结婚,丛来,你就跑不掉了。这就是我要求的回报,那个时候,你死也得死在我家的祠堂里。”
丛来被这番表白有些吓着,虽然知道何明智对自己一直有些心思,但她一直把这些看作是他的游戏,不作数的男欢女爱,他的言辞恳切和满心满意吓着了自己。
丛来调整的很快,狡黠地打量他,“说真的,你家有祠堂?”
何明智被她的插科打诨逗笑,也不恼,就这么放过了丛来,“走吧,进去吃东西。这家茶餐厅可是我的心头好。”
餐厅后门出去是一整条步行街,丛来吃得有些撑,何明智一面笑话她,一面带着她大喇喇招摇过市地去逛步行街。何明智还好,丛来想不引起注意就没那么容易了,倒不是因为她是个知名女演员、或者是丛江山的女儿,而是因为她和钱蕾、黄仕忠的关系。
黄仕忠二十六岁开始介入家族生意的时候娶了温婉贤淑的大家小姐,夫妻和睦恩爱,三年后生了个儿子,儿子生来就患着血液病。黄仕忠是很喜欢孩子的,花了巨大心力财力,可儿子一直病病弱弱到了五岁上到底是没扛过去这一劫,再三年后,妻子因为心脏病去世,黄仕忠自此孤家寡人不再娶。直到四年前遇上同样心如死灰的钱蕾,这对半路夫妻恩爱地不像话。黄仕忠坐拥巨大的家族财产一直后继无人,所以这段婚姻里钱蕾的肚子一直是媒体的关注焦点,直到婚后一段时间,黄仕忠在一次公开场合被采访时问到了添丁的问题,他笑一笑说两个人年纪都在这里,不想生了,这事才算过去。昨天,黄仕忠在集团年会上和钱蕾一起承认了丛来这个七拐八弯出去的继女,面露慈父柔情,媒体敏感的神经立刻就像过了电一样恨不能扒出来丛来的前世今生、祖宗十八代,这会儿更是各路神仙都跟在丛来的尾巴后面甩也甩不掉。
何明智知道丛来心烦,但是因为宫郑的事,也许是伤心过度,也许是还没醒过神,她压抑着自己,只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才流露一些自己烦躁的脾气出来。他不想丛来这么克制,他怕她憋出病,但丛来的身份又让他束手无策,相比之下,这么肆无忌惮地逛个街,也许是他能想到的、纵着她做的最放肆的事情了吧……何明智觉得有些悲哀,故而想起丛来方才那句“混不下去就不混了”不免暗自有些心生向往。
丛来只戴了一副墨镜,既没有帽子也没有口罩,何明智更是肆无忌惮地露着脸陪她在街边买甜筒。前面有家电影院,门口的LED屏幕上放着上映电影的预告片,看到屏幕上自己的脸,丛来才想起来,新年第一天,正是《门楣》上映的日子。丛来站定,回过头冲着身旁的何明智笑,“新年快乐!”
何明智有些哀伤,年轻的眉眼满是温柔,“你要一直快乐。”
熙熙攘攘的人群都不免注意着这一对好似最普通的年轻情侣,不解为什么他们身后那么些端着相机、摄像机的人。
“是什么明星吗?”
“是挺养眼的,不认识啊……”
“是不是傻!新闻里黄仕忠横空出世的那个女演员女儿啊!”
丛来闻言有些发怔,倒是何明智噗嗤笑了起来,丛来翻他白眼,何明智解释道:“丛来,你要是不从黄仕忠那里分点遗产出来,简直都对不起你背这么大个锅。”
“那你呢,是不是也得分我点好处?”
何明智笑,“集团圣诞活动的报酬我给你加倍。”
丛来哭笑不得地望着他。
“爸爸挺喜欢你的,能娶你当儿媳妇,这冤枉钱再翻个倍他也买单。怎么样,竹杠不敲白不敲,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丛来笑,电影院门口出来的观众不少都认出了丛来,渐渐在他们身边聚了起来,小姑娘上前小心翼翼问:“你就是关子楠吗?”
丛来不觉好笑,大大方方摘下眼镜,“你好,我叫丛来。”
“啊!天呐!你也是来看首映的吗?你演的真好啊!能不能给我签名啊!”
丛来接姑娘递过来的电影票票根签完之后,人群不断往前挤,何明智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小心地维持着人群跟她的距离,丛来抬起胳膊大手一挥,“等一下!这样签不过来的,大家排个队型,咱们合个影吧,回去你们在微博上圈图为证留言给我,我签好让助理寄给你们。”
丛来已经多少天没带过手机了自己都说不清,理所应当地伸出手瞪着何明智,“发什么呆啊,手机啊!”
约莫四五十号人在街头要一起自拍的景行还是十分壮观的,何明智苦笑着看丛来抱怨没能把所有人都收进框里,迈着步子朝人群外围走去,丛来见他跟刚刚在小区门口见过的一个狗仔笑着说了两句,那人有些呆滞地点点头,何明智走了回来,“来来,看镜头,大家争取把脸都露出来哈!”
何明智跟丛来蹲在最前排,丛来笑着低声道:“挺聪明的啊!”
“是你傻。”丛来翻了个白眼。
许久不更新微博的丛来,在新年第一天的下午,在车上用何明智的手机登录自己的账号。
丛来V:你是我的好朋友。
下头配了四张图,一张是丛来用手机自拍的那张,剩下三张里一张丛来正跟何明智低声说着什么,一张丛来在翻何明智的白眼,最后一张……
飞机刚落地的宫郑看着最后一张照片里,安安静静地笑着的丛来眉眼深深望着镜头,似乎想要看穿大洋彼岸的自己……
不论真假,只要你还能笑,我就不算全错。
丛来发了微博刚准备把手机还给何明智,电话就响了,丛来下意识瞟了一眼,却没有把手机递到已经收出手来接的何明智手里,“找我的。”
丛来接起电话,“闫姑。”
“疯够了就回来吧,我在阿蕾这儿等你。”
“嗯。”
丛来把手机还给何明智,后者笑:“丛来,不管怎么说,咱么也算是同床共枕过了,别说微信了,你可连电话都没给我留啊。”
“嘁,”丛来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你没有似的。”
何明智呵呵笑,“他们会因为我为难你吗?”
“怎么,你也怕?”丛来斜眼反问。
“我烂命一条还怕什么,”何明智大笑道,“我又不指望你成什么影后,能烂在我手里就算是祖宗积德了。”
丛来捶他一下,笑骂道:“胡说八道,没个正行。”何明智把车开进小区,应该是黄仕忠的手腕,门口记者都散了,何明智把车在钱蕾家门口停好,丛来正了正颜色,“晚上等我一起吃饭,我电话你有,微信就是那个。”她正要下车,何明智叫住她,“丛来!”
丛来回头,何明智望着她,“今天过得还好吗?”
丛来想了想,笑,“从昨晚到现在,何明智,你简直都可以当我的救世主了。”
何明智感觉自己要发疯,甚至预测到今天晚上注定是要孤枕难眠了。
丛来进门,正在门厅换鞋,就听见客厅静了一会儿,闫春芳的声音响起来,“丛来,你要是为个男人就想这么折腾报复我们,我劝你趁早别干了,你这脾气吃不了这碗饭。”
丛来脱下来的一只靴子还在手里,闻言渐渐收紧了手指,重重把鞋摔在地上,冷着一张脸进了客厅,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一丝不快,“那就不做了,辛苦闫姑这段跟着我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忙前忙后了。”丛来坐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来何明智剩下的半包烟。
“小来……”钱蕾见状有些担心。
丛来把烟气咽下去再吐出来,两条胳膊支在大腿上,“这话本来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既然闫姑先说了,我再推辞也害怕来日里再给你添麻烦。”
“这是拜宫郑所赐还是何明智?”闫春芳冷笑。
丛来按熄了那支很快燃完的烟,又点了一支,“你们对我有什么意见大可直说,这不关宫郑的事,也跟何明智没关系,我丛来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劳你们费心了。手里剩下的工作,需要我的地方您直接说。”
“好,你既然铁了心……你跟宫郑的合同是一期结束,那之后我没给你接片子,有两个代言签的也是短期合同,你就做到这个月底。”闫春芳都不用查丛来的行程单,硬邦邦丢下这么两句。
丛来点点头,“谢谢。”
“小来!这不是可以儿戏的事!”钱蕾喝道。
“不客气。”闫春芳冷笑着望着丛来,说完起身就走。
“闫!小来她……”闫春芳没让钱蕾把话说完就摔上了门。
“你是认真的?”钱蕾很生气,但又有些颓然,跌回沙发里。
“我晚上还有事,钱姨,有些话我还是说清楚的好,是出去还是在这里?”
害怕生什么乱,黄仕忠还是把人都聚到了自己家里,下午三点多的光景,名义是喝下午茶。
黄仕忠的客厅很宽敞,铺着温馨柔软的米白色长毛地毯,可惜气氛不对,压抑地人喘不过气,否则这新年里衣香鬓影,融融灯光,一笑泯恩仇……本该是一片祥和场景的。
丛来坐在窗前的琴凳上反反复复弹着一支曲子,她脑海里满满都是宫郑当时像是带着某种预见性的悲凉面容——“这曲子讲的……是离别。”
安莉越听越不对味儿,那音乐是一个年轻父亲作来怀念自己夭折的小女儿的曲子……
“小来,别弹了!”安莉心慌地出声喝止。
丛来回头冲她笑,不说话,手上却依然没停地抚摸着那些黑白琴键——直到丛江山进门。
丛来转过身,浅浅地笑:“麻烦你们来这一趟,耽误你们的时间我很抱歉。
这戏,从小到大我看得实在是太多了,我以为,只要能学着去陪你们把这戏唱下去,总能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丛来像是自我否定一样目光涣散地摇摇头,“不知道是我太不合群还是你们真的不喜欢我,我融入不了你们每一个人的圈子,我弄不懂你们的想法。
我能理解你们不想我跟宫郑在一起,或许是因为年龄、身份,可能种种原因吧,就像年前跟宫郑的那一出乌龙,安莉姐,我知道是你故意的。我能理解你们的行为,佯装不知,为了让这里的每个人还能这么一团和气地坐在一起……”丛来边笑边哭,“可是,为什么呢?”
丛来抬手抹掉眼泪,望着钱蕾,“这个为什么,我想,只有钱姨知道我在问什么吧?”她微微偏着头,就真的好似一个懵懂好奇的孩子。
钱蕾抿紧了嘴唇,脸色苍白。
“小来,”黄仕忠满面和蔼,嗓音柔和,“蕾很爱你,你知道的。别伤害她,更别伤害你自己。”
丛来鄙夷地笑一笑,侧过脸一把擦干泪痕,“伤害?我怎么伤害你们?你们仗着我的懦弱把我一直夹在你们中间去做这场拉锯战的牺牲品!为了不伤害你们,我这些年怎么活过来的你们比我清楚。我不为难你,也不为难你们每一个人,只求你们也别为难我了。就像之前这二十二年你们对我佯装关心那样吧,还是继续维持那样虚伪又肤浅的关系吧,别再口口声声为我好了,自打我出生以来,你们所有人头一次这么齐心合力,居然就是这么为我好的……我真是想不到……呵呵……
妈妈一向自私,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有忠叔在,钱姨,你也不再需要我这个寄托了。安莉姐年轻又聪明,我看你也不打算认命,那就随便你好了。干爹,”丛来望着张百云,眼眶里汩汩的泪水一个劲地往出涌,“求求你,照顾照顾宫郑吧……”
张百云几乎脱口而出,但丛江山在他身旁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张百云忍住了。
丛来默默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淡淡笑,“一定有什么事关于宫郑,你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所谓的为我好、瞒着我……你们就是因为这个秘密才会有现在这么和谐的一幕吧……”丛来砰地合上钢琴盖,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丛来站起身,面目覆着泪水狰狞地冷笑着,“那你们最好一直瞒着,瞒到死好了!”
“你去哪儿!”丛江山厉声喝道。
丛来不答,“丛江山,你,连带着你的三个老婆是这间屋子里最没资格质问我、要求我的!如果还有的话,你摸着你的良心自己想一想,到底是你还是宫郑能给我带来更大的伤害。如果你以这二十年养育之恩的名义要折磨我一辈子,我现在就把这条贱命还给你!”丛来说完就走,头也不回。
傍晚时分,天空终于放了些晴,西面挂着的落日后面是惨烈的晚霞。空气里凝结着湿漉漉的水汽,夹杂着新鲜植物味道,丛来点着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被晚风吹得披头散发地站在灯火通明的大宅前的甬道上,抱着胳膊。
好了,该如释重负了,现在是时候大哭一场了吧?丛来觉得眼眶酸涩干痛,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丛来,你看,自由了……
丛来望着甬道对过的一株青柏,怔怔地道:“宫郑,你在哪儿呢?”
何明智换了衣服,开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黑色轿车朝失魂落魄的丛来驶来,他微微蹙着眉头,“真的就有这么喜欢吗……”他总觉得,大家都是年轻爱玩儿的时候,什么感情能放到心上如此地当回事儿恨不能背叛全世界死生决裂?
想着何明智又不免叹口气,那种只一眼就恨不能倾国倾城、荡气回肠的爱情,不都是年轻时候的一时荒唐?
“长大就好了,小来,等长大以后,就不会这么痛了。”何明智轻声道,把车停在丛来面前,自己点上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