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远方,千牛峰隐隐重重,似乎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故事。墨炎提了剑,快步向山上走去。
上山的道路崎岖陡峭,自从百年前那次盛大的岐黄节的结束,这个地方已经人烟绝迹了。不会再有人到这个慢慢被人遗弃的地方。南野也荣耀不在,归于凋敝。
只有南野之人每天清晨早起的时候可以一睹它灵秀的姿态。当太阳从那牛首与背湾之间冒出头的那一刻,金光万丈,仿似图腾。
它像极了一副水墨画,每当日头从山腰爬起,投下清晨最耀眼的光芒的时候,山就会显得那般庄严。好似一尊渡了金的弥勒。
墨炎已经不清楚他是从何时开始,在这样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夜晚孤身上山。
儿时的他常常因为淘气而被父亲责骂,负气的他常常一个人爬到山顶眺望南野的一切。父亲对他的要求极为严苛,比对族中其他人的要求更为严格,母亲似乎也很享受这一切,墨炎想想也觉得释然,他做为族长的儿子,是要做些表率的。而父亲和母亲似乎对他的妹妹墨冰溺爱异常,与对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随着时间的成长,他慢慢的变得乐观豁达,似乎一切都是应该的。
一些特别的时日里,墨炎也喜欢一人登高远望,这里有他钟意的东西。
也就在那些日子里,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遇到了一个神秘之人。
后来,那人时常伴着墨炎,教会他很多东西。教他如何炼炁,教他高来高去的轻功,教他飘渺灵异的剑法。还时时给他讲一些异大陆的奇闻轶事。有些是关于宛国的,他从母亲那里听到过。但也有关于羽人的传说、翼人飘渺的影踪、南国人生活的奢华、南夷之人毒蛊的厉害…那都是墨炎闻所未闻的,甚至会说一些东洲雪国的传说,就像身临其境过,那可是苦寒之地,无人可及的地方。
从此他明白,北陆蛮族只是这天底下很小的一部分。
不知觉的,墨炎已经上到了启天台上。过去的岐黄节王就是在这里接受万民的朝拜。
那是建在山顶的一方石台,四周是残败倒塌的石柱。白色的台基显得斑驳不堪,经历了太多的风吹日晒,外表都是脱落的痕迹。
墨炎对这里太熟悉了,轻车熟路。
石台西侧是一处断崖,从那里可以眺望更远。但是谁都不会注意到,崖壁的一侧隐在葱茏草木背后的一条小路绕向了断崖的后侧。
那条小路只够放俩只脚,走过去的难度可想而知。那需要背贴崖壁,蹑手蹑脚慢慢平移过去,一个不小心踩空,就会坠入无底的深渊。
尤其是在这漆黑的深夜,要想过去不是凡人所能办到的。
而墨炎对此地的一切清楚异常,他拔开乱木,纵身飞跃,只在崖壁上几个轻点,纵到高处,抓住崖壁上一支藤条,然后轻轻一晃,再松手,便如羽毛般轻轻飘落,长袍被崖低冲上的冷风吹的猎猎作响。大概下降了十几尺。只听砰然一声响,墨炎踩在了实地上。
抬头向上,刚才借力的藤条依然在空中摇曳。
淡然笑笑,朝向洞口方向。
所处之地是崖壁上一块突出的平台,平台延伸的地方是一个圆口岩洞,足够一人直立出入。墨炎在崖壁上靠近洞口的地方轻轻拍了一下,洞中豁然明朗,俩侧每隔几步悬挂着的松油灯陆续亮起,迅速的向洞穴深处延伸开去。
墨炎摇头笑笑,举步向洞中深处走去。
他对此处太过熟悉了,洞中也有岔道口。不过有灯光指路,只要跟着光走就能到达他要到的地方。
渐渐的,洞中的空间慢慢变广,这是建在山腹中的一个人工洞穴。洞壁俩侧还有斧凿锐击留下的砍劈的痕迹。在洞壁俩侧每隔数丈还有相同规模的储物室。可想而知,当年建造石洞的工程是多么的宏大。至于目的为何,墨炎就不得而知了。
在洞穴尽头,连接的是一个巨大的石室,石室四周是雕刻出来的祭祀雕像,它们头戴羊角冠,身上是蝠翼鬼面执戟的修罗长袍,雕刻的栩栩如生,每个祭祀像的面容也不同,表情丰富。有愤怒的、有欢愉的、有悲怆的、也有沉思的。俩侧每侧十名,洞穴出口所对的正中高处端坐的大祭祀像与其他有所不同,虽长袍一般无二,只是在雕像的左手执一把俩尺长短的权杖,顶端粗大,尾部尖细,在顶部镶嵌的是绿色的祖母绿宝石。放着绿油油的青光,把正中的祭祀像照耀的如同来之地狱的恶鬼。毫无端庄之态。
连接洞口与高台的是一条条形白玉石铺成的石阶,履步拾阶而上,墨炎向高台走去。
转过高台,台下右侧又现一石室,同其他不同的是,那里灯火灼灼,里面住着人。
墨炎站在洞口,轻唤了声“老怪物,小爷我来了。”而后竖起耳朵贴向洞口。
只听里边有人道:“小怪物,今天来晚了,老人家我都以为你不会来了,正打算更衣就寝。哈哈哈!不想到你还是来了。”只听里边沙哑的声音回到,只听这声音就够让人难以忍受了。就像铁器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更难以忍受的是那笑声,不该称那为笑声,因为那不该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好似群狼对月嗷叫时发出的。
“老怪物,要吓死人啊!受不了,受不了了。”墨炎捂住耳朵暴跳的抗议到。但是那怪异的笑声还是透过指缝传进了他的耳朵,难受至极。
“好好,陪伴老夫十几年了,老夫教你百种功夫,让你识文断字,传授你机关法术,上授天文地理,下传山河地志。唯一遗憾的是,老夫没有教会你作为一个后辈在老人面前该有的尊敬。”那老人似乎很遗憾的叹道,也像在对这十几年的总结。
“老人家对我的教诲我时刻铭记,只是我觉得这样你会更开心,其实在内心深处早就把你等同与我的亲人一般对待。你既是我的师父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小白还算一个的话。”墨炎叹道,细细回想,这许多年,老人教会他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这份恩情又怎能还的完呢。
老人似乎赞赏的叹了声,道:“好好,墨家男儿本该如此,生性阔达,不拘小节。唯有如此才能迎难而上,解决一切问题。”老人似乎有些激动,说话的时候咳出声来。
“老人家,过俩天便是岐黄节大典举行的日子,那一天会很热闹的,您也该走出这不见天日的洞地,去外边看看。”墨炎恳请道。似乎很期待老人家能够答应他的请求。
不时的有洞顶的水滴滴落,砸在白玉石阶的俩侧潭中,响起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是夜晚奏响的曲调,抚平人心,去除燥热。
只听洞中老人叹道:“我是见不的光的人,怎能奢望出现在那样盛大的场面呢?”似乎带着很深的遗憾,也有深深的眷恋。
“十几年了,我天天风雨无阻的到此向您求学,您教会我的够我受用一生。不过我清楚的知道,您可以离开这里外出。有的时候我甚至一连数月都见不到你,那些时候我只按着你记下的详细的手稿进行修炼。这几天我希望你能够走出这山洞,也去瞧瞧王庭的盛景!最重要的是,我墨家总算有出头之望了,只是、只是…”墨炎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他们的希望寄存在那个人身上,那个活了上百岁的人。只是该到何处寻他,一时墨炎有些悲戚。止住了话。
见老人没有回答,墨炎继续道:“今天来我就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你的,虽然你是个墨家以外的人。但是您是小子的师父,小子敬重您。如果找到那个人,我们墨家便可堂堂正正做人。到那一天,我会天天伺候您,不离开您,以前让您到营地里居住,您总说有王庭的士兵,发现异常会对我们不利,可是王庭的士兵已经撤走很久了,您还是不愿。外面的阳光很美,外边的人也淳朴。您一定会喜欢的。”墨炎仍不罢休,他是担心老人,虽不知他的年岁,但想想也是高龄了吧。一个人长居在这阴暗潮湿的洞中,终究对身体不好。
老人没言语,但是洞口的光似乎黯淡了,一个高瘦的身体挡住了洞中传出的灯光,就那么立在洞口,像九幽里的魔。
只见那人脸上布满了脓疤,双眼深陷,暗淡无光。口鼻已经溃烂的不成模样,头发几近掉光,只留着几缕白丝挂在耳畔。
但身上批着的长袍确实整洁素雅,青黑色通体长袍紫色袖口,只有在能看到肌肤的部分,露出了里边的皮肉,如同脸上一样,带着脓血,还在不断的向外渗着。
墨炎愕然,虽有十几年的相处,但是老人从未给他看过他的样子。而今天他被彻底的震撼了。
在老人身上到底发生过怎样的灾难呢?他的样子何以如此可怖?
墨炎不敢再看下去了,或许是不忍再看。把头移向别处。
洞壁上生出的不知名的花朵静静的舒展着,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洞穴里,不见光的植物也生长的如此静谧。墨炎分不请它的颜色,再一仔细辨认,似乎看到一片殷红,那上边有溏下的脓血。墨炎惊呼一声,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部分隐隐作痛,他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人,也不容易被情绪控制,但每逢看到自己在乎的人身受苦难,他就痛彻心扉。
“我这样的光景,如若出现在众人面前如何后果你该清楚。我是见不得光之人,不过我答应你,后天的岐黄节我会出现的。王廷啊!很久没有回去过了。”老人感叹着。转身进入洞中。
墨炎似乎在这一刻从空气中嗅到了淡淡的药味,却也醇香怡人。
“你在医治?我想一定会有办法让你康复的。我们墨家有很高明的医生。我会请他帮你的医治。你一定会好起来。”墨炎恳求着,但是他心里也不敢肯定。这样的病他从未见过。
“没有用的,老夫我用百年的时间走遍天下,便求名医,读遍各类医经典籍,但是始终都不得法。甚至我闯入宛国大内,逼迫那里的太医为我医治,他们都束手无策。活了这许久,我也够本了。只是心中一直有个遗憾,还好,我已经有足够的把握把这个遗憾修补好,那时我便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开了。”老人声音中似乎带着些许快意,那是对生死看淡的超脱。只是他被心中的那个遗憾困扰着,苟延残喘的弥留至今。
墨炎细细回味这老人的话语,似乎想从中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可能对老人有所帮助。
突然,墨炎骇住了。石破惊天,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你、你是…怎么会是这样?是了,一直以来你身居南野,住在这地底石洞,为的是什么?我一直在想,你这么个高来高去的奇人,怎么会对这个小小的南野感兴趣,原来如此。哈哈哈!”墨炎快意的笑道,似乎藏在心底十多年的谜得以解开。
“你猜对了,老夫便是墨晶。这百年来,我一直守护在南野,从来不曾长时间离去,我害怕邪恶的巫师和寡情的王对你们下毒手,所以时时提防。只是在当我身上的剧毒恶化的时候我才会离开这里,到遥远的国度寻求解法。而那个时候我发函请求长老们对你们多加庇佑。那些老家伙虽然对墨家的生死漠不关心,但是他们很乐意打压巫师们的力量。而且,我把多年游历所得的宝物赠与长老会的老头们,并且给他们提供制造各种火器弓弩的图纸配方,那些东西在南边是高度机密的东西。为此我深夜潜入宛国天机阁盗取那里的机密物事。以此来讨好长老会,好保全黑姑一族。”老人讲出自己百年的艰辛,他为了墨家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啊!
“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深深的喜欢上你这个小猴头了。而且你还是我的后人,我如何不竭尽所能栽培你。这么多年你也从我身上学到了不少的东西,以后你都会以此得益的。”老人继续说着,只是听那声音苍老了许多。
声响依然叮咚,只是洞中的光似乎被黑暗吸了个精光。面前几步都很难视物。唯有石室中传出的微光闪烁不定,渐渐变的豁亮,忽然渐渐燃烧起来。
霎那,整个石洞变的灯火通明,辉煌异常。
一时,晃的墨炎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