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炎记忆中最最幸福的场景就是如现在这般。一家人围坐在一张饭桌周围,细细品位这份独有的安详静穆。父亲为了整个族人过度的操劳,才刚刚跨入中年却显得老态郁郁。额头布满的皱纹和俩边斑白的长发似乎在无声的说明着一切。
母亲的贤淑和博识也是墨炎深深佩服的,她不知道这个花红口中的聪蝉仙子有着怎样的过往,他也无从打听。母亲从来不和他聊自己的过往,只会教他一些山川地志,人文历史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在他看来,虽然对自己的功夫无多少帮助,却在自己的心里种下了梦想的种子。西陆妖国晴川雪,忘川梅,西山天女宫,绝境雪域天空之城,锁心城......太多美好。墨炎总会想,仗剑江湖可能非本意,虽然他想去闯荡,但更愿意做个浪子,与清风为伴,纵身林莽之中,最好的状态是左手有酒,右手携她,行便天下险地足以,功夫是来保命的,酒是来御寒的,她是来驱梦的。父亲说的担当在他看来那是负担,沉重而且多余,但是好像也有些道理,很多时候,墨炎都在二者之间权衡着谋划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
母亲精心的完善着父亲的事情,在家里,知道父亲累她就把汤做的更浓,知道父亲乏了她便把床铺铺的厚厚的。一个贤淑的妻子懂得怎么照顾自己的丈夫,这是蛮族人的传统。哺育子女服侍丈夫便是一个女人一生的任务和职责。而在外,她又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聪蝉仙子,人到中年,素美雅致。
今天父亲高兴,母亲似乎也跟着高兴起来。
其实以往的每天母亲都是这么乐观的生活着。似乎从未畏惧过那些食不果腹的日子,也似乎从没害怕过巫师们赤裸的威胁和残暴的掠夺。
“蝉儿,把储存的好酒拿出来,今天我们一家人也醉上一醉。”母亲起身向后室走去,那只是在大帐后面加了个放置杂物的土铸的隔间,低矮阴暗。但不失是个储酒的好地方。
“炎儿冰儿,陪父亲喝个痛快。”墨云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父亲大人,我没有听错吧!你还叫我喝酒,像上次那样,醉了可不好。”古灵精怪的墨冰俩只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手指不自主的碰着,似有难为情,也似有不甘道:“上次喝多了我可是不小心点了十多个帐篷呢,还要挨母亲责罚。都是你们害得,哼!”
“好妹妹,知道你厉害,现在墨风还在睡仓库。真是应该把你的帐篷给墨风住,好让你去睡仓库。母亲教了你那么多东西你学会了多少。现在装着像个听话人似的。更何况,少喝点无碍,父亲兴致好,你别扫了兴。”墨炎连呵斥带恐吓的教训着这个鬼灵鬼灵的妹妹。
一边的墨冰装作一副委屈状,伸手去揉自己的眼睛。
父亲墨云一笑莞尔,道:“冰儿可以不饮,陪你母亲早点安寝,我和你哥哥痛快的喝他个酩酊大醉。哈哈哈!”
墨炎从父亲那里继承了那份爽朗。听父亲说那是他从母亲哪里学得的。无论何时他们都是乐观的生活着!聪蝉起身安顿道:“秋夜清冷,喝点酒暖暖身子也好。冰儿我们去休息吧!”
墨冰如获大赦,疯也似的逃开了。墨云爱怜的看着母女俩,女子放下从隔间取出的酒,拉着墨冰离开,在帐子一侧睡下。
二人相对无语,只是重复着把辛辣的酒水倒入肚中。晚风怡人,加之美酒佳肴,惬意非常。
“炎儿,王廷多事,你是如何看待的。”父亲把一口酒送入口中,问道。
“王年轻气盛,在宛国圣京的七年造就了如今的模样,权术精通,学识渊博,野心也颇大。不愿意被老头子们压着,他有心巩固自己的权利,但是可以支持他的人又太少了,所以我想他会在一些小部族里寻求支援。大巫师年岁过大,似无心于繁琐之事,只是专心修炼。现在代职的三个红袍巫师勾心斗角,都为自己谋取利益,残暴有余,气量狭小,因而难成大事。不过狮牙会根基牢固,信徒几乎遍及整个蛮族,在各个部族也是盘根错节的,他们是无法被动摇的。如果王有心收拢权利,只能在长老会那群老顽固身上下手。长老们代表着各大部族,牵涉到部族的利益,他们还是不会犹豫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减巫师们的影像力。更何况一直以来长老会韬光养晦,暗下里积聚的力量一定不容小看。如若不然,巫师们真有实力以雷霆之力剪灭长老们,那么他们早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王和巫师们长老们就像孩子们玩的跷板,而王就是那个支中的点。巫师们和长老们是俩头的孩子。只是现在巫师们是翘起的那一端。王虽然年轻,但是却也不可小视,尔曼家没有出过庸碌的君王,如若不然,势大的巫师早就取代了尔曼族的地位。那样他们才更能不受约束的在这片土地上为所欲为。只是不知王这么急切的强化权利,究竟所图为何。”墨炎娓娓道来,逻辑清楚,因果得当。墨云满足的点点头。
“大长老来信说,王决定在俩天后的岐黄节大典上举行大赦,赦免所有重罪之人,包括我们黑姑一族。到时我们会以蛮族一个部族的身份参加大典观礼,并且派出我们黑姑族最优秀的男子参加大比。这对我们一族确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墨云激动的说着,被烈酒燃起的野性把双眼烧的血红。那里面有的是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以及对族人获释的喜悦。
从三年前王派走驻扎在南野的军队的时候,黑姑一族就有了获得自由的希望,眼见着百年的劫难就要到头了,但是接下来没了下文。供奉依然年年缴纳,分文不少,外出的时候依然会被指指点点,他们仍旧被当作最低贱下等的奴隶。但是可以发现他们的腰板挺直了,可以堂堂正正的出入王廷,虽然那脸上的鬼面刺青还是引来冷嘲热讽,甚至是污物泼身,但好似族人已经习惯了被欺辱了,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只是笑笑离开。
慢慢的,他们对这个受尽欺辱的部族也失去了兴趣,只是当再看到鬼面人的时候会快步躲开,似乎碰他们一下便会沾染到晦气。
而今天真实的听到了来自王廷的消息,墨炎也长叹了口气。
“我想我们不会那么轻易的获得赦免的,有心之人一定会出面阻止,何况,古老的流俗,脸上被刺上鬼面刺青的人是不可以被救赎的。那样会引动鬼神之力,降临滔天大劫的。虽然那都是查无实据的言传,但是以古老的信仰力和蛮人对鬼神之力的笃信,巫师会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在这上边作文章。”墨炎道出自己的看法。事情总不会像他们所期望的那么简单。
“现在能找到一个人,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大长老说,那人还在世上。只是不知身在何处,即使他真的还活在世上,但是俩天的时间又到哪里去找寻他呢!而且,这么多年他也没有站出来为族人讨个公道,看着族人受难却无动于衷,我想他的血已经冷了。不似当年那般努力的为族人的命运争取,反而把黑姑族带向了更黑暗的深渊。”墨云无力的说着,希望如此渺茫,把刚才的热情都冲淡了。
“父亲所说之人乃是何人,如若真有这么一个人,我们一定尽我们所能去把他找出来。既然大长老知道他的情况,那么一定可以告诉我们如何寻得此人。”有希望总归是好的,墨炎时刻都保持这样乐观的心性。
似乎这些话又带给了父亲些许安慰,墨云昂头把犀角杯中剩下的酒水倒入肚中,炽烈的火焰在胸中灼烧着,那种疼痛让这个坚强的大男人都要流下眼泪。
少顷,墨云直起身子道:“那人便是你的曾祖,当年的龙阳侯墨晶。”墨云说出了心中最不愿碰触的一个名字,而且那个人是造就他们苦难的罪魁祸首,并且在此后还弃族人于不顾,撇开自己远走他乡。
墨炎愕然,“原来是他,这么久的岁月了,他当真还活在世上吗,那当年那场火刑也是假的。一切的一切都是表象?我糊涂了,这超出我所能理解的范围。如果真的还活着,已经是一百三十多岁的高龄了,按照我所理解的,没有人可以活的那么久远。我不相信,真的不相信。”墨炎很无力,瘫软的趟在毛皮裘囊之中。久久不能清明,在思考着父亲的每一句话。摇着头要让自己清醒过来。
“的确如此,在我们北陆蛮族这样的事情实属怪异,恶劣的环境和频繁的战争,年岁大的人在这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活下来实属不容易,何况,在缺少粮食的时候,老年人会被遗弃不顾的,因为他们是整个族人的负担。这就是我们蛮族的生存之道,在外人眼中我们冷血且食古不化,是化外之人,原始到可以像野人一般生活。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就是我们生存的不二法则。丧失劳动能力的老人在我们这里是多么大的负担。我想,那人如果真能活到现在一定有其独特的方法的。”墨云解释着,暗自猜想。这个在少儿时就充斥着他脑海的让他即爱又狠的男人究竟是因为什么逃避了这么许久。
“也许吧!这世上是有鬼神之力的,我也听母亲说过,唐国的长门修士,灵山道士,都是一些法术通天之人。还有那个最美丽的江湖。人人都会高来高去的法术,山间还有精魅鬼怪,也有一些吸**华化身灵体的精魄。我想曾组一定有他的难言之处,以他当年的心性,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族人受过的。”墨炎为那个人辩解着,暗暗希望着真的可以找到他,渐渐的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了。
相信外边的夜已经很深了,静的连远远沟渠里鸣叫的蝈蝈声都能听的到,凝听,还有月牙湖面被吹皱了的水波潺潺之声,一切都是那么安详,仿若天籁。
这让墨炎猛然想到了姬花红,那个热情的像火一样的唐国女子。每每深夜对窗凝思,感慨万千,只为心中的她,不知她在远方可安好。
“但愿妾颜如花红,日日只君赏。”花依然会红,不知你的容颜可有变换,墨炎暗自思量,又不置可否的摇头笑笑,才分别一年,她不会老成丑八怪的。
一年前,花红离开蛮族回到了唐国,她是大长老的外孙女,还是白云山姬家的大小姐。来到蛮族的时候也才三岁有余。不知何故,白云山姬家这样偌大的一个家族会把唯一的女儿送到北蛮。一定有些缘由。不过大长老却是特别疼爱这个孩子,从小被大长老娇惯着长大,也受着蛮族风气的影响,变的朝气勃勃,野性十足。如果她是在唐国长大的话一定是乖巧的小家碧玉抑或是优雅的大家闺秀。
当初那个装小白的袋子上绣着一首小诗。
愿君心似明月,妾心如星光。
星随月,月光皎皎霁辰星。
空悲切,离人泪别。
不堪再见君,妄思君夜伴清月。
伊人已经远去,但是那首小词却在他心头萦绕了一年。
想着,幸福的微笑挂在墨炎的嘴角,也许在这样的深夜里。那丫头也在思念着他吧!
小兽已经睡的很沉。起伏的胸脯有节奏的跳动着,白色的皮毛剔透晶莹。惹得墨炎忍不住去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脑袋。
小家伙似被扰了清梦,用前爪狠狠的推开了墨炎的手,睁开红钻石般的眼睛,环视了一周,发现没有什么情况,翻了个身,又沉沉的睡去。
“你在想花红吗?看你那甜蜜的样子。小家伙照顾的呵护备至。真的难为你了。炎儿,等这次的事情尘埃落定,父亲准许你去宛国,去闯你的江湖。”墨云猜测说道,不过他很确信,那是他的儿子。看着他长大,他的每一个举止每一个动作所代表的意思他都能很清楚的知道。而且他也有那样类似的经历。一样是为了一个宛国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不也都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吗?
墨炎有些赧然,毕竟被敬爱的父亲看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
坐起身子又喝口酒才淡淡的说道,“如果真有机会,我会去找她的,我要当着她的面告诉她我是多么的思念她。”墨炎似乎不愿再压抑心中的思念。想大声高喊把心中的思念都尽数释放。让那些思念经过皎洁的月传给远在另外一个国度的她。
“明天大长老会派使节来和我们商榷的,也许还会把消息带给我们。根据那些消息我们可以找到那个人。夜已经很深了。早做休息,夜寒清冷,多备些被褥。”说着,墨云起身,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头脑中却是翻腾起无数个念头,俩个孩子如此合称,炎儿天性洒脱,北蛮总归不是他的天地。冰儿可以和他去吗?聪蝉的坚持也许不是对的。
墨炎凝视着父亲的背影,竟然发现父亲的背变的伛偻了。一个从不认输的汉子在为之努力奋斗而就要走到理想门口的时候,才会慢慢放下紧蹦的神经。
喝了酒,反而没了睡意,墨炎披起袍服。起身走出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