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主编铁青这脸,一言不发的看着稿子,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用力把稿子甩在左牧身上,咬牙切齿的蹦出两字:重写。
“为什么?”左牧脸上布满疑惑,也动了真气,“主编,我想知道这篇稿子的问题出在哪里?”
主编听着,脸更黑了,稀松的头发因生气而抖动,“小左,你说说看,这一年来,你有多少稿子被我退回了,我们是需要具有新闻价值的报道,但你不要忘了,这是竹州日报,不是你家后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新闻工作者要敏感,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明天12月1号,是GT中国分公司成立五周年庆典,早已经确定放在民生版了,你现在给我的是什么?青禾私高出现的学生中毒,你确定是中毒吗?有多少学生感染?不就校长的孙女跟另外一个学生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这不是引起社会恐慌吗?再说教育局领导也没通气,如果盲目发来,你让我怎么交代?现在还有时间,你给我一个准话,行还是不行?”
左牧毕业之后就跟着赵剑,那时他还不是编制内,只是合同工,待遇低,还常加班加点,日子苦,但他却满腔热血,年轻有闯劲,积累磨练了数年,成功考取记者编制。而这时的赵剑由民声版负责人爬升为日报主编,往日的亦师亦友,却悄然生变。
陌生感往往源于最初的熟悉,可当挪了屁股时,脑袋还会一样吗?
“赵哥,我觉得青禾私高的中毒事件不简单,目前人民医院依然束手无策,据说准备转到SH华山医院,但是医院对媒体封锁,根本不接受采访,我是没有深入的挖掘到更新的事件发展情况,但......”左牧依然不死心,一声赵哥试图唤起之前的情分。
事与愿违,赵剑丧失了最后一点耐心,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给我趁早打住,我真想扒开你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猪大便。以后民生版,你不要做了,现在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这话已经毫无回旋之地,左牧涨红了脸,双拳紧握,青筋暴起,可转念间,身体垮下来,如坠冰窟。
身心俱疲的走出主编的办公室,门外一张张惊愕的脸,他受不了:同情、安慰抑或幸灾乐祸。只想逃离让自己充满羞辱的大楼。
这时,身后传来赵剑那可恶的声音:“小汪,你进来一下。”
原来物是人非是这么让人猝不及防......
心如死灰般的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左牧拿起手机,点开信息,建行长相甜美的客服机器人的虚拟影像就站立在他面前温柔的说道:“左先生,您好,明天就是还款日了,您上月账单总计一万四千七百二十一,请按时偿还,祝您生活愉快。”
美丽的虚影,只要开口要钱,总是让人不喜。“月初,又得还款了,哎!”本就烦躁的心再蒙上一层灰,这无望的人生需要多少借口才能自欺欺人?
行尸走肉般的在街上晃荡,每个射向他眼光的路人,都心怀恶意,甚至巷子中刨食的野狗,也龇着牙嘲笑他。
尽管他心已低入尘埃,可骨子中被清贫生活淬炼的倔强,让其依然放不下那篇被拒绝的稿子,难道就这么放弃?
他的不甘、他的野心、他的自尊、他的困窘撕碎着他内心的信念,“反正这又不是第一次,是赵剑有眼无珠,怎么能怪我把新闻卖给别人?再说了对方只是一个中间人,我只负责写作,具体用在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能赚钱就行。”
想到这里,左牧目露凶光,如夺食的孤犬。虽然心含隐痛,但在绝对的金钱诱惑面前,精神退化的理直气壮。“就像赵剑所言,这个新闻有太多不确定,必须有更劲爆的内容。”
愁上眉头,计上心来。
“你好,请问这里是青禾私高吗?”他拿起了停产的苹果手机打到学校网站显示的号码。
苹果公司上个世纪的辉煌被新兴的GT公司终结,就如当年的诺基亚一夕崩塌。但越是陈旧,就越易隐藏。通讯方式的革新,难以一蹴而就,给老旧的通讯手段生存的空间与时间。
“喂,您好,欢迎您致电青禾私高,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儿子在竹州一高上学,但是成绩跟不上,我想把他转到青禾,你们这招吗?”左牧胡诌自己儿子想要转学,其实他只有个宝贝闺女。
“您儿子几年级?”
“高一,这学期学习成绩掉的很快,他说在班级里抬不起头,不想读书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竟然都骗过了他自己,左牧竭力的进入父亲的角色。
“这位父亲,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青禾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对方义正言辞,却唬不住左牧,谁不知道青禾有专门的名额预留,给那些有权有钱之人的子女提供读书的福地。
“钱不是问题,孩子的教育最重要,听说三班不错,但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想先带我儿子跟这个班主任见面,方便吗?”终于抛出了他的目的,之前去采访,由校方负责接待,学生出了中毒的情况,学校方面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肯定要有所隐瞒的,再者是否中毒并没有定性,所以过场一般,几无收获。
“这个恐怕不方便,转学还是需要跟学校沟通,至于哪个班,那是后续安排的。您可以来学校一趟面谈。”接听员刚正不阿的表示着。
“嗯,好的,那再联络。”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显然想从这里套取那位班主任老师的信息,还是有些困难。在校方安排的采访中,班主任是没有出席的,而学生恐怕已经被校方下了禁言令,除了两个中毒的孩子的名字,其他无从查起。
比起学校,医院就更为棘手,一方面青禾校长的孙女是无法见到,即使有幸相见,也会被刘校长识破,毕竟有过一面之缘。另一方面院方明确表示拒绝采访。如此一来,唯有一个突破口......
望着人民医院的住院大楼,左牧心情颇为复杂,不管医学如何进步,每个时代都会出现新的超越现今医疗水平的病症,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无外如是。
“你好,能帮我查下储云在哪个病房吗?”
“不好意思,储云目前在重症监护室,不得探望。”住院前台查了一下电脑,对他下了逐客令。
“哦,我是他同桌的爸爸,听我儿子说起,今天路过医院,就想着来看看,这水果就放在你这,得空你拿给孩子。”
护士听罢,叹了口气:“哎,他情况比较复杂,目前所有抗生素都没效果,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反正他也要转院了。”
左牧有些范懵,一时竟然调取不得脑海中的知识储备。
“抗生素?不都是消炎的吗?是不是炎症无法消退?那不就是无药可治?”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抓住了点什么。
“这个会传染吗?”左牧想继续打探,可护士要去换点滴,他只能作罢。不过有这个线索就值了,只要找到储云所在的ICU,就能掌握更详实的信息。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九楼的拐角,他看见一对失魂落魄的父母。
“你们是储云的父母吗?”左牧上前试探的问道。
听着陌生人说话,他们仿佛有了一丝生气,男的回答道:“是的,你是谁?有事吗?”
“哦,我是储云同桌的爸爸,路过医院,就过来看看。”左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这个谎言,即使他知道有被戳破的可能,假如两家人见过面了?
他赌一把,因为如果之前的护士突然上来,两厢核对,相异的谎言就显得居心叵测。
“听我儿子常常说起吴昊,没想到咱们在这里见面。哎,你看这事怎么就摊在我们身上了?”
“你也别太难过,说实话,我也挺担心的,这个会传染吗?都是做父母的,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左牧的话多少有些刺耳,但是仔细一想也是人之常情,不就是担心自己儿子被传染吗?
一时之间,对方都沉默。
“不好意思,我这人心直口快,没其他意思,更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担心罢了。”
左牧打着圆场,试图撬开他们紧闭的心门。
储云的母亲哭着说:“医生也不能确定,反正就隔离。这里也治不好,今晚说是转到华山医院。”
见不惯这场面,左牧鄙视着自己,可又不得不硬起心肠。
“吴昊爸爸,云儿生病前跟我说教室里有蚊子钻进他皮肤,但医生都说要么孩子说谎,要么就是幻觉?因为体内没发现任何异常。”
“蚊子?”左牧也迷糊了,如果真的如储云所言,的确令人匪夷所思,已临近寒冬,怎么会有蚊子?难道发病的前兆就是出现幻觉?
离开医院的时候,薄薄的夜色已经披在竹州城中,奔波许久的左牧,竟然不饿,踱步于湖滨公园,无暇顾及周遭的冬景。
冷风吹醒了他的思考,明天将是新的一天,却也是他反省的一日。
夜凉无语,酒酣微醉,回到家中,云琴早已睡熟,看着妻子女儿,心里憋得慌,轻轻合上门,来到了书房,拿出今天路过三联书店买的书,一本自己毫无兴趣的医学书—病毒学。
眼看手中之书,心思却在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