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快开了,人群不断地涌向检票口。我怀着我穿孔的心,被它们挤到了检票口。我似乎成了行尸走肉,脑子里没有任何思想,就颓废地随波逐流。瑾的离去像是一只插在心上的长着倒钩的利箭,没拔出一寸就剧痛难忍,恍惚间我上了车。它开往重庆,开往我们一起朝圣过城市。窗外随风而逝的风景逐步逐步地被模糊,我躺在床上面对着隔音板眼泪猝不及防地滑落到枕头上。我一遍,一遍地努力擦拭,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努力让子自己憔悴的脸看起来容光焕发。在列车与铁轨地摩擦声中我睡了过去。我梦见了她,她依旧地那样佯装快乐,依旧爱问那些不切实际地问题,我重复我同样也不太确定的答案,一遍一遍。
我醒来时,一张百感交集的脸正对着我,像要哭但又哭不出来,泪水萦绕在他的眼眶里。他用极其慰籍的眼光看着我,我的心似乎受到数以千计的重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没有说话,只是帮他把行李放上架,那颗半死不活的心又重新跳动。他躺了下来,我看见他皱纹就像深深浅浅的沟壑爬满了他又苍老几许的脸庞。头发也比以前白了,就像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他不再对我说教,只是用十分慈祥却又同情的眼光开着我。我知道父亲变了,变得像一个颐养天年的老人了。惊喜之余,我又十分的好奇。
“爸——”我停顿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爸只想出去走走,见识见识”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好像在楷眼泪,“人老了不能太固执啊。”
这话令我感到一丝内疚,我没有再说话。眼泪如潮般涌了出来,在点点泪光中,我似乎又看到了我倔强地离家出走的模样,看见了他恨铁不成钢颤抖着的脸。
“你过得可好?”他又说道,“不好就回来吧。”
我听出了他的忏悔和对我夜以继日的思念,于是我说道:“还好,再过些日子吧。让我想想。我想等我把该办的事办完,到时候再说吧。”
他没有再说话,我问道:“你一个人?”
“那里那里,还有阿琴。这一路多亏她照顾我这个老家伙了。”
我听出了他对我的责怪,又问:“那她现在在哪里?”
“哦,她啊,去帮我买烟去了。就在前面的车厢。”
“您都60多了就少抽点,身体重要些啊”我第一次多我的父亲说出一句关心的话,他卡上去十分地满足。嘴角上扬露出了一点的微笑,说到:“都抽了半辈子了,扔不掉了,要是我哪天去了那边,来看我的时候要带上一包上好的烟。让我在阎王那里也过过这人世间的瘾。”
又是这种话题,一路上我不知道听瑾说了多少遍了。我惧怕死亡,惧怕我身边的人一声不响地前往那开满百合花的地方——即使他们事先同我说起,我也同样惧怕。我从床上下来,坐在窗边,我没有继续跟他聊天,一直凝望着途中短暂而美好的风景。
一双手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去,是琴一个长相清秀,总爱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她的眼睛就像春回大地时的湖水,绿意盎然地镶嵌在被雕琢精细的脸庞上。她开口了:“俊哥,你过得还好吗”
“还好吧。”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能活下去。”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儿:“你看你都瘦了。记得以前你……”
“好了!你别说以前了。我们已经结束了,我现在有女朋友了。”我无礼的打断了她的话。她哭了,靠在玻璃窗上,泪顺势流了下来。我并没有安慰她,又回到了床上想大睡一觉忘掉所有的不快。但总有些事让我无法入眠,想起瑾和眼前的这女人的眼泪,我又该何去何从?
尽管我曾经爱过她,当然也爱过瑾,我的心里一时间无法装下两个女人,即使每一段恋爱都让我留恋。
我和琴的相遇是个美丽的意外,当然每一段爱情的开始都是一场美丽的意外。记得那时候她很喜欢写诗每天都去图书馆。那天阳光就像被淘洗过似的,伴着窗外的樱花悠然地飘落在我的桌子上,我望着眼前的景色出神,捡起一片放在手里掐碎,我喜欢这种感觉,它们汁液在流经我手里的每一条纹路,这使我倍感快乐,新鲜的生命流淌在我的手心里,尽管它很快就消失了,但美丽总是短暂的,时间一长反而让人感到艳俗了。我经常会有有一个疑问,它们为什么没有血液?或许它们太自然了吧,没有七情六欲,就像佛断了一切的凡念,别人供养在辉煌的大殿之上,对着世人微笑。
一个声音从后面打断了我的沉思:“您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其他的地方都没位置了。”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嗯嗯。可以你坐吧。”于是我又开始了我毫无边际的遐想。
“你喜欢顾城啊?”她看见我手里拿着一本顾城的诗。
“不不,我只是随手拿的。当然我也曾经看过一些他的作品。”我连忙解释道。
“哦哦哦。”我有些失望,但着毫不影响他读诗的雅致。她开始每一页认真的阅读,仿佛遗忘我和她身旁的世界。我继续沉思,我们两个在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的突兀——一个显得极为认真,而另一个却表现得三心二意。
她似乎注意到我的异样,问我说:“你在想什么?”
她的大胆让我吃惊,我说:“你看这花为什么没有血液?”我张开手给她看我手里那些缓缓流动香气四溢的汁液。
“他们有啊,那些汁液就是它的血液啊。”她的回答很天真像个孩子,就跟我后来遇到的瑾一样。
我笑了,她有些不解,便说道:“这个回答有什么错误吗?我看是没有吧?”
我笑着说道:“没有,没有。只是……只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她见我笑,她也笑了。图书馆里的人把目光集中到我们的身上,于是我和她又各自“忙去了”。此后的日子我一直去图书馆,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看花等人。她跟我聊诗和那些诗人,有时也轻声的念给我听。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春天结束,阳光变得毒辣,那棵开花的樱桃树逐渐长出果实来,我再也都没见过他,就像昙花一现。后来我记得,是在父亲一次宴请上又见过她一面,她说她喜欢我。但我并未在意,我的父亲却执意要我和她在一起。说什么人家是个好姑娘,既然相识难道不可以相知吗?那时的我并没有听父亲的话,果断拒绝她。
后来的日子里父亲经常请她到家里来帮忙,其实家中没什么事可做,我明白父亲的用意可我没办法去接受她,即使她一心地想追求我。再后来她不断地骚扰我,为了获得一段不可能的感情而不择手段,甚至想过自杀。
那是我出走前的冬天,她,她打开煤气独自坐在屋里拿着我的照片,像个疯子一样不断念叨。我的父亲为了救她,烙下了永远的残疾。虽无关痛痒但永远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对此我一直耿耿于怀。我想走,离开他们去很远的地方,浪迹天涯。
终于,过完冬天,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第一因为她的无理取闹,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她,没一次责备的总是我;第二,由于我的成绩始终不理想,每天面对着他的冷眼相对,始终不自在。于是我选择离开生长的城市,过完春天我一气之下远走了,抛下所有的不快,踏上了车告别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去往另一座毫不相干的城市生活。在旅途中我遇见了瑾,一个同样渴望逃离的女人,我们相爱,相知最后生死相隔。
父亲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说:“阿琴是个好女孩,她甚至想为你去死。在你离开的日子里,她总是在楼下等着你回来,像丢了魂似的。我希望你能原谅她。”我依旧躺着,父亲的话没能让我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产生任何兴趣,我还是怀念着瑾,根本没想过她,一个为了爱极端的女人,这实在让人厌恶。
半夜我听到了一阵细碎的抽泣,是从下面的的铺位传来的,我起身瞥了眼就躺下了。接着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安慰声:“叔叔你怎么了?俊哥不是已经找到了吗?我们明天就劝他回去您就被伤心了。”我的心似乎被人猛地揪了一下:他们一直到在找我,我不是已经留了信,叫他们不用挂念,到时候我自然会回来的吗?可天下有哪个做父母的放得下心呢?我顿然流泪如雨下,我没有哭出声一直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眼泪沾湿了枕巾,和小面积的被子。那天晚上我又一次经历了瑾离开时的痛苦和茫然,又一次陷入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