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藤原刚按照陈一鸣的命令坐了下来,心里面却很不安稳。
“你是怎么被俘的?”陈一鸣望着藤原刚,沉声问了一句。
藤原刚以一个日本军人的姿态,赶紧站了起来:“回答长官,武汉会战时,我的战斗机被贵军击中,我跳伞逃生,所以被贵军俘获。”
“哦……那你的母亲怎么会在这儿?”陈一鸣又问了一句。
藤原刚听罢,眼圈开始变红了。
陈一鸣有些不耐烦:“说。”
藤原刚立刻回答:“回答长官,我的战斗机坠毁以后,航空队上报我牺牲了。消息传回日本,我的母亲说什么也不相信我死了,就千里迢迢地来到贵国,又走到贵军的阵地前投降,为的是可以得到我的下落。贵军仁慈,将她送到这里,我母亲见到我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回到日本了,于是就陪我在战俘营,等待战争的结束。”
藤原刚的话,令陈一鸣不禁深受感动。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你跟你的母亲感情很好?”
“我和我母亲的感情大大地好!”藤原刚说着,眼里流露出温暖和自豪。
陈一鸣听了,很感兴趣地问:“怎么个大大的好法儿?”
听了陈一鸣的话,藤原刚的脸色立刻变得柔和了:“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母亲一手养大的。她辛辛苦苦供我上了小学、上了中学,又上了大学,我就是她的全部!我从军以后,我的飞机不幸被贵军击落了,可我的母亲在国内听到消息,她却坚信我还活着。她是位伟大的母亲,她以六十岁的高龄远涉重洋,辗转来到贵国,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步行一百多公里、穿越双方的封锁线,终于找到贵军投了降,她为的就是要确切知道我是否还活着!现在,为了陪伴他的儿子,她又宁可失去自由,自愿留在战俘营里陪伴我……她就是我的生命,她的恩情我是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的!”
藤原刚说到这儿,脸上浮现出了无限的崇敬。陈一鸣也被藤原刚的神情感染了。
陈一鸣问道:“这就是说,你的母亲是你的全部……对吗?”
藤原刚的脸色立刻暗了下来:“曾经不是……”
陈一鸣问:“为什么?……那你曾经的全部是什么?”
藤原刚犹豫了一下,不敢说。
陈一鸣的态度变得很和蔼:“你说吧,我们不会治罪你。”
藤原刚很严肃地说:“我曾经的全部……是大日本皇军、是大东亚圣战。”
陈一鸣的脸色突然变得冷下来,他冷笑了一声:“……那现在呢?”
藤原刚说:“我现在的全部——是我的母亲。她为我付出了一切,我对不起她!”
陈一鸣叹了一口气:“你对目前的这场战争怎么看?”
藤原刚想了想,回答:“我曾经以为,这是一场大东亚共荣的圣战。我本来曾经到贵国留学,学习中医,却因为头脑发热回国报考了航空学校。我参加了战争,做了对不起贵国和贵军的错事。我在战俘营当中反思日本在战争中的罪过,现在,我反对这场战争,我祈祷这场战争尽早结束。”
陈一鸣听罢,点了点头:“南京大屠杀你知道吗?”
藤原刚的脸色变得更加暗淡:“我听说过,也在内参文件上看到过。我是飞行员,没有直接参加南京地面的战斗。日本军队屠杀手无寸铁的民众,这一点很残酷、很可耻,我向中国请罪。”
听了藤原刚的话,陈一鸣松了口气,他给藤原刚倒了杯水:“喝口水吧……我今天找你来,并不想讨论战争,那是政治家的事。我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打仗,打败日本侵略军,保卫国家!换句话说,我的职责是杀人——杀祸害中国老百姓的日本鬼子!”
藤原刚回答道:“是,我的明白!”
陈一鸣问道:“藤原刚先生,你知道军统吗?”
藤原刚愣了一下,立刻回答:“知道——贵国的情报机关。”
陈一鸣又问:“我现在如果要求你为军统工作,你怎么想?”
“为军统工作?”藤原刚愣住了,“您是……军统?”
陈一鸣也不是很确定地回答说:“以前不是,现在是。废话不说了,你就告诉我,你干,还是不干?”
藤原刚一下子变得犹豫了:“长官,对不起……我是战俘,按照《日内瓦公约》,我有权利在这里等到战争的结束。我不想参加贵国的情报工作,希望您谅解。”
陈一鸣的脸色立刻变冷了:“不错,我猜到你会这样回答我。”
藤原刚低下头去,不敢正视陈一鸣。
陈一鸣想了想,突然问:“你刚才跟我说……你的全部是什么?”
“我的母亲……”藤原刚毫不犹豫地回答。回答过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陈一鸣,“陈长官,您……”
陈一鸣没有说什么,扭头走了……藤原刚急忙追了出去。
藤原刚追过去:“长官!长官——”
藤原刚刚刚冲出门去,守在门口的冷锋便一把把藤原刚掀翻在地上,随手掏出手枪抵住他的脑袋——
冷锋喝道:“藤原刚,你给我老实点儿!”
藤原刚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长官长官,我求求您,她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我母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
此时,在不远处的铁丝网对面,藤原刚的母亲看见这边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急着喊了起来:“你们不要打他!求求你们,你们要打就打我吧!求求你们了!”
老太太一喊,其他几个围观的日本战俘和日本侨民都跟着喊了起来——
众人一起喊:“你们不要打人!请你们不要打人……”
岗楼上守卫的宪兵听见了,立刻高喊起来:“你们不要呼喊,马上滚回屋里去——”
老太太此时抓着铁丝网,更大声地喊起来:“孩子,你不要惹他们,你不要惹他们哪!”
陈一鸣见了立刻一挥手,两个女宪兵冲过去,把老太太压倒在地上……陈一鸣立刻冲进了隔在中间的门栏,举枪对准了藤原刚的母亲——
陈一鸣头也不回地说:“藤原刚,给你五秒钟时间的考虑,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杀了你的母亲!”
藤原刚说:“长官,长官,你不能!按照《日内瓦公约》——”
陈一鸣的眼睛立刻涨得血红:“你少他妈的跟我提《日内瓦公约》!你们日本的军队杀死了我南京城三十多万手无寸铁的百姓,那时候你们怎么不跟我们谈《日内瓦公约》?!”
陈一鸣的话把藤原刚的嘴给堵住了,他只好满怀悲痛地看着母亲:“妈!妈妈……妈!”
陈一鸣不再理睬藤原刚,用枪对准老太太的后脑数起数来:“五,四,三,二……”
藤原刚连声说:“等等,等等!我答应你们,我答应你们——”
陈一鸣听罢松了口气,收起枪,直起腰来……
在回去的路上,冷锋一边开着车,一边问陈一鸣:“如果藤原刚不答应跟我们干,你会杀了他母亲吗?”
陈一鸣笑道:“我们不是日本人,当然不会。”
冷锋有些不解:“那你为什么还用了这么个手段?”
陈一鸣叹了一声:“我也是没办法。因为我知道,只要是个有良心的人,都能为了自己的母亲而舍得一切——我利用了藤原刚的弱点。”
冷锋不由得笑了:“呵呵,这个办法,只有你才想得出来……”
“哈……”陈一鸣也畅快地笑了。
2
重庆夜明珠歌舞厅外,此时霓虹闪烁,歌舞升平。
在穿梭的人流中,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开来,悄然地停在了歌舞厅附近……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了陈一鸣、冷锋和小K。
换了西装的小K,此时看见灯红酒绿的歌舞厅,两只眼睛不禁放出光来。
陈一鸣笑着问道:“小K,你想活命吗?”
小K连连点头:“想,想。”
陈一鸣:“那好。那你就给我记住,这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一定要把任务完成好,否则你的脑袋就得搬家……听到没有?”
小K马上答应:“听到了,听到了……我一定完成任务!”
陈一鸣挥挥手:“去吧。”
陈一鸣拍拍小K的肩头,小K略显紧张地跟着冷锋进了歌舞厅。
此刻,陈一鸣转头望去,无意中看到了正在哭泣的小姑娘……小姑娘叫桂花,大约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她一边哭着一边唱着东北民谣——《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
可来往的行人却根本没有人理睬她。在小姑娘的身边跪着一位老人,正一边磕着头,一边不住地祈求施舍:
“行行好,行行好吧……我们是东北逃过来的难民,老爷太太、少爷小姐,都行行好吧,赏点儿吃的吧……”
陈一鸣远远地看着老人和小姑娘,眼泪不禁渗了出来……他叹口气,走到了老人和孩子跟前。
陈一鸣上前问道:“老人家……你们是东北人?”
站在老人身边卖唱的桂花立刻说了话:“先生,俺们是抚顺的……”
陈一鸣又问:“奉天东边的抚顺?”
桂花点点头:“嗯。”
陈一鸣有些不解:“那怎么逃到重庆来了呢?”
桂花说:“俺是来找俺爹的,俺爹是东北军,‘九一八’的时候跟着大军入关了,俺们在东北实在熬不下去,就来找俺爹了……俺没找到。俺的同乡说,俺爹战死了……”
陈一鸣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在小姑娘身边的老妇人,此时也不禁擦起了眼泪。
桂花又看了看身边的老人:“这是俺奶奶,俺娘死了,俺就这一个亲人了……”
小姑娘说着,不禁伤心地哭起来……陈一鸣觉得自己的心在疼,禁不住双手抓住了小姑娘的双肩——
陈一鸣有些哽咽地说:“小妹妹,你别哭,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们的!”
陈一鸣说着,掏出自己的皮夹子,把皮夹子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塞到了小姑娘的手里。
桂花忙说:“不,先生,我不能要这些!太多了,太多了……”
小姑娘身边的老妇人见了,一个劲儿地向陈一鸣磕头:“大慈大悲的先生,大慈大悲的先生,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您哪……”
陈一鸣没有再说什么,叹口气,转身走了。
桂花跪在地上大声哭起来:“先生,还没告诉您的名字呢?让我和我奶奶都记住你吧!”
陈一鸣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我也是东北人。”
而后,他便快速地走进了歌舞厅。
3
歌舞厅内,灯火辉煌,歌舞喧闹。舞台之上,艺名“蝴蝶”的歌女高倩倩此时正扭动着腰肢,在乐队的伴奏下,边歌边舞,妖艳动人。
小K此时正在人群中注视着台上的女人,眼里泛出火辣辣的光。
冷锋站在小K的身后,望着台上的女人轻声说了一句:“小K,就看你的了。”
小K点点头,很自信地向不远处的舞台走去……此时,台上的蝴蝶边舞边唱,见小K突然跳上台来不禁吓了一跳,小K的脸上泛着光芒,他的手在空中一挥,一朵玫瑰花立时就在手里变了出来。
台下的观众见了,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蝴蝶笑了,伸出手来,婀娜多姿地接过了小K手里的花。小K随即伸出了右手,做出了邀请高倩倩跳舞的姿势。
蝴蝶明白了,微笑着问:“先生,你想跳什么?”
“探戈——当然是探戈。”小K说着,摆出皇子般的姿态。
台上的乐队此时也急中生智,立刻改变了舞曲,探戈那极富节奏感的曲调立刻就响了起来。舞池里的人立刻变少了,很多人自觉地退到一边,观看着从舞台上漫步走下来的这对“公主”和“王子”。
聚光灯聚拢过来,笼罩着他们。只见小K脸上的表情潇洒而高傲,颇具王子的风度,他搭住蝴蝶的纤手和细腰,带着把玫瑰咬在嘴里的蝴蝶,在舞池中高贵而自然地舞蹈起来。围观的人群屏住了呼吸,欣赏地观看着这对舞池中的红男绿女,脸上不禁泛出了羡慕之情。
陈一鸣此时已经来到了冷锋身边。
冷锋看着舞池里正搂着蝴蝶翩翩起舞的小K,脸上不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这个家伙,在这方面还真有两下子!”
陈一鸣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我们也算是量体裁衣……”
两个人说完,都不觉笑了笑。
此刻,两个人的舞蹈已经跳到了最高潮,随着小K和蝴蝶一个漂亮的造型,婉转的舞曲戛然而止,随后便赢来极为热烈的掌声……
“行了,该轮到我们上场了……”陈一鸣说完,与冷锋一先一后地退出了舞厅。
楼顶平台上,风有些凉。随着一阵开心的笑声,小K和蝴蝶从通往楼顶平台的小门里钻了出来……随着一声关门声,跑在前面的蝴蝶突然愣住了——原来在楼顶平台上站着一位表情严肃的穿着一身风衣的人;而在他们的身后,也站着同样穿着风衣的人——
“谁?……你们要干什么?”蝴蝶的脸上立刻现出了无限的惊恐。
小K看了眼前的陈一鸣一眼,悻悻地退到了一边……在他们的身后,站着表情同样严肃的冷锋。
蝴蝶回头看了看,显得更加惶恐:“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干什么?”
陈一鸣没有说话,却一脸严肃地走近了几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蝴蝶。
蝴蝶的双腿开始抖起来:“你……你们要干什么?我……我要喊人了!救——”
蝴蝶嘴里的“命”字没有喊出来,小K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喊!别喊……他们是军统,你惹不起的!”
“军统……为什么要抓我?”蝴蝶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陈一鸣走上来一步,轻声问:“你叫高倩倩?”
蝴蝶微笑着:“是,我叫高倩倩。你们……你们找我一个卖唱的……干、干什么呀?”
陈一鸣拿出一张照片,丢在了地下:“你认识他吗?”
蝴蝶拿起照片,一下子愣住了:“你们……你们……”
陈一鸣此时的脸上露出了阴沉:“回答我,认识——还是不认识?”
蝴蝶的脸上立刻现出惊恐与哀伤:“长……长官,我……我跟他早就断了联系了!”
陈一鸣没有理睬蝴蝶的回答,仍然黑着脸问:“你需要我再问第三遍吗?”
“不,不需要……”蝴蝶立刻面如死灰,“我……我认识他,认识他……”
陈一鸣又问:“知道他是谁吗?”
蝴蝶磕磕绊绊地说:“日……日本特务。长官,可我事前真的不知道啊!那时候,我还是个学生,他是留学生山田一郎,我跟他是同学,我……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他是日本特务哇……”
陈一鸣面无表情:“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我跟他现在……没关系了。”蝴蝶说着,脸上现出了沮丧之情。
陈一鸣又厉声追问了一句:“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蝴蝶有些犹豫地说:“我……在南京中央大学上学的时候,我……我是他的……女朋友,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特务哇!”
陈一鸣没有理睬对方的申辩,猛地跨上一步,态度威严:“我怀疑你是日本间谍,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蝴蝶立刻就哭出声来,磕头如捣蒜:“长官,长官,你们行行好,你们行行好吧……我真的不是日本间谍,我……我当初不知道他是特务,我真的不知道哇!”
陈一鸣厌恶地后退了一步:“你不要在这里哭,哭也没用!……你站起来,我问你,知道政府是怎么对待日本间谍的吗?”
蝴蝶失神地抬起头来,点点头,又摇摇头。
陈一鸣脸上露出一点得意:“我告诉你,按照国民政府战时军事管制法,中国国民充当日本间谍,应该判处死刑。”
“啊?——死刑?啊……”蝴蝶吓得浑身一哆嗦,彻底地瘫了下去。
平台上,冷风呼啸,更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陈一鸣弯下腰来,看着蝴蝶。
陈一鸣问道:“你觉得你死得冤枉吗?”
眼泪慢慢地从蝴蝶的脸上流下来,她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摇头:“长官,求求你,别杀我……我真的不是日本间谍,我跟他……我……是被骗的……求求你们千万别杀我!我还有个儿子,他刚刚五岁呀……”
陈一鸣冷笑了一下,又掏出十几张照片丢在了地下:“是他吗?”
蝴蝶拿起地上的照片,贪婪地看着……照片上拍的,是不同角度和不同距离的小男孩。孩子的脸上充满了天真,有的在玩耍,有的是在吃饭……看着手上的照片,蝴蝶立刻哭出声来。
蝴蝶连连哀求:“长官,长官,求求你们,你们可千万别杀了他……他是我的儿子,他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人哪……长官!”
蝴蝶一边哀求着,一边将手里的照片贴在了脸上,那样子很令人可怜。
陈一鸣的脸上现出了怜悯和愤怒:“南京陷落,三十多万同胞死在日寇的屠刀下,而你却就在那个时候跟日本特务中村一郎混在一起,并且有了你们的儿子,你还配做一个中国人吗?——就凭这一点,我就完全可以立刻枪毙了你,而后再把你的儿子送进日本侨民的集中营!”
蝴蝶听罢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在颤抖着。
陈一鸣没有看她,接着说:“你应该知道,中国人有多么恨日本特务;你也应该想象得到,在送进日本侨民集中营之前,宪兵们会怎样好好地问候你们的这个小杂种!”
蝴蝶精神已经崩溃:“长官,长官,您行行好,你们可千万不要祸害他!他还是孩子,他是无辜的……长官,我什么都答应您,什么都答应您!您说您要什么,我都给您,都给您……我给您当牛做马,我什么都肯做——什么都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