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萧瑟,再加上连年的战乱人烟本就稀少,偶尔能碰上几波,还都是饿得快死的难民。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疑惑,乡间古道,他俩一路向南,却也都是一言不发,任马慢慢地走着,如此,闲庭信步地看似悠闲,但在这片土地上,这片被战火反复犁着的土地上,却又显得格格不入。
许久,还是轶凡首先打破了尴尬:“好好的一个天朝,没想到却到了这般光景,在这里,延边周围,都是这般惨象了吗?”相比这些,虽然更关心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但对别的,他却也是只字没提。
“延边周围?何止这些地方!川西,朔州,阳泉,和末……凡是蛮人杀过的地方,烧杀抢掠,生灵涂炭,早都就被祸乱地不像样子了。”
使劲咽了一口唾沫,紧接着,顾朗又说道:“这些鞑子凶残至极,既然来了,咱们就没有不打的道理。士兵的也好,百姓的也罢,你知道吗?死的人,一开始都是用板车往外拉。一辆车上,或十几或二十,像摆干柴一样,码齐了就拉出去,随便找个地方,上点土,就算是个坟了。一开始,碰上有没死利落的,多多少少还挺上两天,到了后来,不管还有没有口气儿,只要动弹不了的,也就都一块儿埋了,怎么也没人给治,哼哼唧唧地省得活着遭罪,还不如死了落个清净。哼哼,等到了这几年,要么死,要么跑,人都没得差不多了。战死得还好,怎么说也有军队管着,寻常老百姓,只要一死,卷个破席就直接往荒地里一扔。运气好的、烂得快点的,就直接化在了地里,其实剩下的大多数就被野鹰、野狗啊的那么直接叼着吃了。这年头儿,人,不是死了的,就是等死的,别说把人刨坑埋了,十里八村,就是找几个能拿得起锄头的人都难呀!”
久居京城优,难知边塞苦惨。操着一种略微讽刺的语气,用这些毫不夸张的事实,顾朗给轶凡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京城来客扫了盲。但越是这样,偏偏就越显出了他内心的激愤和对朝廷与京绅豪族的不满。
“那延边城内怎么回事呀?看着挺繁华的啊。”看出顾朗多少有些埋怨自己,等他说完,轶凡就又找话地问道。
“哼!延边?在那里,你知道人们都是怎么做生意的吗?一身衣服、一双鞋子,你知道就你身上穿的这些物什儿都得死上几条命才能运到那里吗?前有鞑子后又土匪,商人更不容易了,不像农民一样,多少还有口地种,你觉得除了拼上命地往前冲他们还有别的办法么?谁不是一家老小,与其看着亲人们都被饿死,还不如拿点儿货拼上一把。”听到轶凡这么不知行情的一问,顾朗更加没好气地说。
听罢,轶凡静默良久。鸠集塞外数族,鞑靼人大举入侵,连年地征战,好好的一个天朝就快被拖垮了。以前他只知道打起仗来,或存或亡,都是军队和文武百官的事。可现在才明白,老百姓虽不管政事,但一旦打起来,无论谁胜谁负,真正往火坑里跳的,却还都是老百姓。
见轶凡不语,顾朗也觉得刚刚自己的言辞有点激烈。自己虽被赶出了军营,但好好想想,这事毕竟也不能全怪轶凡。况且……,一想起牵马时萧昭丹偷偷地跟自己嘱咐的话来,他顾朗就感到浑身不自在。
“不知轶凡兄接下来要去哪里?”顾朗算是示好地问。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是回京城了?”顾朗有些疑惑。
“京城嘛,不想回去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怎么会?”顾朗不明所以,“不就是把那个什么紫精盾弄丢了吗?这也不能怪你,况且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就算是天王老子下凡,那个玩意儿,也未必就能保得住。再说了,三哥不说你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吗?放心吧,回去后肯定没人会难为你的。
“我也不确定,没准就是在京城中才有人想要我的命。”
“这话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但我肯定这当中一定有阴谋。”
“看来,你的确不是个一般的人啊。”顾朗微微一笑,“既然无处可去,就跟我一起吧。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唉,不如就去千叶县吧,自从被封了个什么千叶侯后,我还真的从没去过呢,说起来也该是时候去看看了。”
“那……谢了!”无论方才还是现在,轶凡都想好好地感谢一下顾朗,可他实在是不善言谈,话到嘴边了,却又只会说出一个谢字。
做事最怕没有方向,既然有了目的地,两人两马即向西疾驰而去。千叶县,它离大营本就不远,并且二人又有军马在骑,所以第二天傍晚便到了千叶境内。
虽已封侯,但说白了,顾朗充其量也就只是个摆设,所以可想而知,这个千叶县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一路上,他虽然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但越是往千叶走,心理防线就崩塌地越快:千叶周围虽田地广袤,却都是种不出什么东西的黄土地,一阵风过来,飞沙走石地,连路都看不清。就这境况,别说在打仗了,即使有幸碰上个太平盛世估计大家也都吃不上饭。
虽早就知道他们别有用意,可直到现在,顾朗才差不多明白了太子一党把千叶县封给他的目的:如果执意跟着赵袁,最后没兵没权不说,一辈子,差不多也就只能落得这么个光景了。
到了千叶,这里虽是县城,但连一间能拿得出手的房子都见不到,放眼四周,尽是些个茅草屋落,还都缺东少西、跑风漏气。就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别说鞑靼的铁骑了,普通人拿脚踹两下没准都会垮掉。
时至傍晚,天气也还好,按理说正是摆摊儿卖货做生意的好时候。但这里街道长长,别说是做生意的人,连寻常流浪的狗都很难看见。无奈,他们也只得敲开几家的门,连问带找,终算是到了县衙。堂堂县衙,本以为多少能气派些,可一看,也只是一些土坯累成的几间屋子,上面搭着几根竹杆、铺了几垛干草又上了层黄泥,这就算是屋顶了。
行至堂前,一个多少比别人多点血肉的人,穿着天朝官服,恭恭敬敬地站在台阶上:“小人王秉牧,给两位大人请安。不知哪位是千叶侯顾大人?”夕阳余晖,他那宽大的官府被照得一片亮色,看上去些许有些滑稽。
“想必您就是县令王大人吧,我是顾朗,您长我许多,以后就不必大人大人地叫了,若不嫌弃,直接叫我一声名字就行。”
“这怎么行!那可真是折煞小人了。老头子我虽多吃了几年糊涂饭,但礼仪尊卑万万还是不能少的。”
“那随你吧,我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又初来乍到的,大事小事,以后还得靠王大人多多指教。”一天一夜没怎么吃东西,又累又饿,顾朗也不想与他多计较这些。
“不敢,不敢!这里一切皆由千叶侯大人做主。”
“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王秉牧又把头转向轶凡,恭敬地问。
“我不是什么大人,叫我轶凡就行。不过王大人又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会来这里?”轶凡眼神犀利,疑惑问道。不过这一问,确也提醒了顾朗,两人昨日才刚离开军营,当时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将要去往哪里,实在没得去处才来到这儿,可这也只有自己和轶凡两个人知道,这个王大人又怎会提前预知,在此等候?
“噢,今天上午有位公子前来通告,说千叶侯大人将来到这里,小的这才赶忙换上官服出来相迎。穷乡僻壤,过的拮据,什么都没准备,还望两位大人见谅。天色也晚了,如果两位大人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到下官家里坐坐吧,粗茶淡饭,小的已让贱内做了点吃食候着两位大人。”
“饭,一会儿再吃也不迟。你说公子?那位公子现在何处?”顾朗也十分疑惑。
“下官愚钝,您不说我都差点忘了。那位公子说是跟二位很熟,在正堂里也等了半天了,等下官把他叫上,咱们赶紧吃饭去吧。”
“还是先看看去吧。”还没等王秉牧答话,顾朗二人便着急地向院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