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道德文章千万,无不苦口婆心劝说世人向善,可磨破嘴皮子了,加上笔杆子下的千言万语,写得手臂酸痛,竹简更用去无数,竟是也抵不住那些诛心土话俚语来得管用。
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听听,多么琅琅上口,而且绝不废话,难怪人人都信奉,怪不得出自徐州,千年来星空下的最强者徐势舟曾有‘欲望让人贪杯’的妙言。
百里阳波为什么要杀慕怀风,腰悬酒葫芦的朱敬福不清楚,他只知道动身的时间远比想象中提前了些,在他回了入浮屠酒楼,屁~股都还没有坐热,便被时时盯着、眼神如刀的老扈从叫出了酒楼。
站在稍显清寂的街道,如意料中未看见慕府来人,对于这情况,百里阳波自然解释为慕府闭门谢客,因挂念好友状况,提议先行一步,慕府之人稍后赶上。
对这提议,老人略微思量,暗道一声还是太急了,三人便骑上体壮膘肥的河曲马,迎着落日,悠悠出了南胜门。
夕阳的余辉将洛河照射得波光粼粼,笃笃的马蹄踩在宽广的沧澜桥上,格外的刺耳;寻常百姓见着三骑,无不远远躲开,暗叹一声:看这架势,这败家玩意儿,八成又要去胭脂郡那销金窟风流快活,百里家的脸面都被其丢光了!
至于眼中是嫉妒、或是艳羡,再或者是鄙夷,不得而知。
看着道路俩旁的青门柳,朱敬福想着此桥不愧被称为‘柳桥’,果真杨柳依依,春风佛面。不知怎地,他没来由想起了坊间的一个说法,转头对着百里阳波笑问道:“百里公子,坊间说你不仅与帝狮之子是知己好友,就连与那不入青云榜的慕兴然都相交莫逆,据传这桥上还有俩颗青门柳是你二人携手共同种下,不知这说法是真是假?”
百里阳波拉了拉缰绳,道:“确有其事,只不过三年是我哥俩与兴然大哥一同种的,至于怀风那小子,则被老爷子关在武典阁背书,不过我也帮他种了一棵,就是那连着的四颗。”
他一手握缰绳,一手指了指,老人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四颗并不粗壮的青柳;百里阳波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位被人误以为骑马出去风流的少爷眼神阴沉得可怕。
至于那被囚十数载的东越老扈从,安静坐于马上,目光时不时落在前方的青衣老人身上,眼神耐人寻味。
感受到身旁年轻人的气机变化,朱敬福很识趣地没有再问,想着这百里阳波果真和那舍弃美娇娘,一心修武道的痴傻哥哥貌合神离。
夕阳无限好,一少二老三匹马,心思各异,一路向西,奔向落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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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依旧热闹非凡,浮屠惊的招考依旧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与熙熙攘攘的百花巷相比,抚仙楼三层就显得有些安静。
西南方向的素雅房间内,一捧猫老人高坐主位,老人眉发如雪,怀中的狮子猫亦是如雪,此时这位百里家的当家人打趣道:“亲家,别来无恙啊。自你入朝为官,我二人就很难碰面,早些年亲家当上首相,越发疏离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咯!”
能与五世家之主同出一室,自然不是普通之辈,是那当朝首相季守仁;这位文官之首衣着朴素,再加上季氏淳正家风,最喜于寒冬腊月脚踏木屐鹤氅大袖,自称生平最好寒衣寒食寒饮寒卧,坊间有‘四寒首相’的雅致名衔。
此时季守仁握着一柄质地上佳的茶刀,听闻亲家公的调侃、或说暗讽,也不恼怒,只是象征性的笑了笑,有板有眼道:“百里家主言重了,如今南北战事吃紧,身为朝中一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总得尽到自己本分。”
他没有寒暄亲家公,说话更有些生硬;不过也不足为奇,整个南方都知道季守仁当初死活不同意与百里家的联姻,要自己的水灵丫头嫁给个痴傻黄蛮儿,实在叫人难以接受啊!
可那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不孝女季瑾梅,竟跑到百里家住了大半个月,在金陵闹得沸沸扬扬,把当时仍是从二品侍郎的季守仁气得不轻,只得捏着鼻子下嫁女儿。
谁曾知,那痴傻的百里阳旭在大婚当晚便偷偷溜了出去,二八年岁的季瑾梅便守了活寡,可不是个笑话?!身为五世家之一的季氏在整个南方彻底抬不起头来,直到季守仁卸去家主一位,在仕途更进一步,成为了当朝首相,那些铺天盖地的流言这才少了些。
生命不止,风波不停。季瑾梅嫁入百里家三个月后,按祖制回家省亲,老来得子的季守仁心软,仍是让其进了门,只一眼,季守仁便想亲手打死那不要脸的东西,只因以往视作掌上明珠的女儿有了身孕!
百里阳旭虽说生而玄灵境,可却是一个痴傻蛮子,哪懂得房中欢合之事?不是季瑾梅偷人,孩子从何而来?一番逼问下,真相让人惊掉下巴,孩子竟是女儿与百里家老祖宗双修所有!心如死灰的季守仁一掌将孩子打掉,将知晓此事的人都灭了口,将那贱~货送回百里家,任其自生自灭,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见到捧猫的老不羞,这位四寒首相未拔刀相向也是不错,怎还会有亲家之说!?
百里疆远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手在杯盖上拨弄着,道:“亲家公,还在记恨我与你女儿当初双修一事?”
季守仁没有多言,握紧茶刀,紧得骨节发白。
百里疆远喝了一口上好的阳羡贡茶,将茶杯放回桌上,手摸着狮子猫的脑袋,平淡道:“亲家,虽说当初是我没忍住,可双修后你那不知上进的女儿还不是欢喜成一片?!再说了,我自知理亏,就暗中逼死了前任首相,要不然文官之首怎会落到亲家头上呢?”
提及上任首相,首先想到的便是那句‘竖子,莫不是想毁了国之社稷?’;这位对当年无殇皇子与那佞狐女子姻缘最大的反对者,临死那句‘国之将亡,安能苟活于世?’,更是让诸多文臣武将悲恸神伤。
季守仁本以为那兢兢业业、缝补云阳江山三十载的老人真的是因为不喜那‘佞狐’女子,这才悬梁自尽,谁知竟是被逼身亡?
百里疆远笑道:“所以呐,这做人总得念别人的好,要不然和祁连山脉中的那些荒野畜生有甚区别?亲家,你说是与不是?!”
季守仁眼眸微眯,这话从任何人口中听到都可以,但从眼前老人口中吐出,实在讽刺啊!
百里疆远站起身,抱着狮子猫走到窗前,依稀可见洛河水面的船帆,这位亲眼看着孙儿吃掉儿子的老人一脸平静,轻淡道:“亲家公,你也别想着对我出手,我虽根骨不佳,但怀里的狮子猫压你手里的茶刀,应当问题不大。”
“如今战事吃紧,南北战争的全面爆发想必也不远了,其它各州势必不会坐视不理,一场如百年前的混战将开启了。今日我让亲家公来,就一个请求,云阳辰轩俩朝开战时,望你这文官之首死谏陛下,金陵不可动一兵一卒,更不可大开漕运!”百里疆远阴沉道。
季守仁看着那做梦都想砍上十刀八刀的伟奇背影,直截了当问道:“金陵不出兵,单论大将军的十五万柔然铁骑,守得住王朝北面?!”
百里疆远拇指食指相互捻着,思量片刻,道:“若辰轩皇子足够有魄力,将所有赤血铁骑集中于北方十八城外,在葫芦口与柳沧澜正面打一场,云阳王朝的北面自然守不住。”
季守仁心中一惊,慌忙站起身,颤声道:“关乎一朝存亡,陛下怎会听我谏言?再说真那般,我这首相岂不是将柳将军和十数万将士往火堆里推?这干的可是那遗臭万年的损德事啊!”
百里疆远停止手上动作,背对季守仁,胸有成竹道:“只要你这四寒首相死谏,林文清会点头的。至于亲家做不做,百里疆远从不强求,可就是你那不知检点的女儿要遭些罪了。”
“百里疆远!!”
季守仁气急,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指捧猫老人,随即瘫软在地,痛哭道:“会死很多人的啊!”
百里疆远不理会这位当朝首相的聒噪,看着繁荣昌盛的金陵城,低声道:“最近金陵的天气都比较好,是时候变天了。”
良久之后,这位手捧狮子猫的老人转过身,望向瘫坐在地的季守仁,皱了皱眉,道:“亲家公,以你化灵境的修为,恐早感知到酒窖的情况,我那孙儿确实比较顽劣,此事便拜托了,想必以亲家公的朝中地位,处理一个小小的抚仙楼伙计命案,应当问题不大。”
季守仁双眼空洞,未曾接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我倒要看看有何能耐!?”百里疆远望着黑下来的夜空,嗤笑一声,整个人射将而出,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确认老人走远,季守仁重新坐回椅子上,一把将青花瓷茶杯摔得粉碎,拳头紧握,“百里老匹夫,你可知你那入了剑荒的痴傻孙儿开了灵窍,修为更与你相当,若他回了金陵,你们百里家,岂不是要上演一场狗咬狗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