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有时不去冒险反而比冒险更危险。
此时慕怀风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他不知道报国寺有个缺臂的奇伟男子准备对他出手了。
什么事都有个期限,你不准备杀那有悖人道的百里阳波,那我就杀你,反正结局都差不太多!
可就在柳鸿逸将要动手之际,少年却腰怀短剑,从南胜门悄然离开。
这位教中长吏按照教王的指令,也只得跟上,走过沧澜桥时,男子脸色格外阴沉。
他二人走得急,都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粉红色华衣,此时这位发间插着蝴蝶钗的丽人一脸憔悴,“刚从苍焰神教赶至金陵,如今又是要去哪儿?不行……得喝杯凉茶先!”
慕怀风在驿站因一块晶石换了匹河曲马,该马胸廊宽深,背腰平直,挽力较强,速力中等,体力结实。
前些年战事吃紧,这类用以代步的马种更被征作军中战马。
至于那彪炳的甲等战马,五大州每个王朝都有专门的牧场养殖,从马种到草料、再到饲养,都有专门的监官负责。
慕怀风只知道云阳王朝最大的牧马场在伊犁境内,朝廷每年都要将大半的国库物质拨至其中。
出了南胜门,慕怀风骑上河曲马,一路向西,此行他要入了那祁连山脉,他的想法很简单,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
既然你当初想在祁连山脉将我杀死,如今我同样选在那与你捉对厮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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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落在春的枝头,日子便绿了。
浮屠惊的招考正式接近尾声,被计子墨评为‘喝不完的酒’的梦里金陵自是热闹,百花巷更是人山人海。
许多远道而来的新生都希望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若侥幸被录取,自是欢喜;若是不能,能远远瞥一眼那些同龄中的真正天才,也是极好的。
转过报国寺,穿过莞溪街,便是那百花巷,尽头处是那万千学子挤破脑袋都想进入的六大学院之一,与浮屠惊遥相对应的,是那有着‘云阳海鲜第一家’的抚仙楼。
抚仙楼虽是酒楼,却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着盛世繁荣的金陵城,一向是高门士族登高饮酒的所在。
当年慕天钧还是一纨绔大少的时候,曾携美登楼,望着遥远北方倚栏而叹;君不见,征衣黄沙裹尸骨,百花深处有啼哭!
当时所有的学子骚客都觉着这公认的金陵二公子虽是败家纨绔,可这句有感于沙场的诗词真真是极好的,更被云阳王朝的文渊阁大学士点评为:气冲斗牛,一身正气!
殊不知这外人津津乐道的清词并非出自慕天钧之口,是他从好友柳沧澜那里讨来的,其后还有一句,却只有极少人知道。
今日的抚仙楼较之以往,自然是空前热闹。
只因为今天是浮屠惊招生的最后一天,那些被外界视为热门的天才都将在今日进行报考,比如深藏不露的百里阳波、再比如那说好与少年一同入浮屠的青云第八……
今日能在抚仙楼有一席之位的,多为权势煊赫之辈,最不济也是祖上三代功荫,倒是像百里阳波这样的世家显得有些‘拿不出手’,至于那士族寒门子弟,可能连远远观望的资格都没有。
抚仙楼的伙计这些年也算见过世面,接触的‘上位者’自然不在少数,可谓心思活络,但在今日的接待中仍是如履薄冰。
今日入楼的,大抵可分为四拨,以当朝首相季守仁为首的文臣一派,禁军统领纳兰百川带领的武将一系;至于第三拨,则是以五世家族老带领的世家一族,至于那最后一拨,则是以这些军中大佬、朝廷重臣的子孙后辈所组成。
一时间,抚仙楼可谓聚集了金陵大半势力。当然,据传今日便要入浮屠的媛悯宫那位,仍没有到场。还有帝狮的本家,也没有一人到场。
不过也不难理解,慕家长孙慕兴然早些年便进入了浮屠惊修学,更是被当代浮屠惊院长烟云平生点评为;北方云星汉,南方慕兴然。
前年,这位慕家长孙更亲自拒绝了机枢阁准备将他排进青云榜的安排,背后的原因不得而知;不过外界多有传闻,慕兴然的真实战力,就算差擅阵的云星汉些,可也绝不会输于那衡水的‘黎不胜’!
慕兴然没有来抚仙楼的理由,那背微驼、脚微瘸的老人也便没有来的理由了;俩年前慕怀风坠崖,这位爱拨弄蜀葵的老人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本就不爱热闹,如今更是越发的深居浅出,显得越来越孤独、或说迟暮。
当然,往年的慕府今日都闭门谢客,不为其他,只因今天是那慕家大爷、也就帝狮的哥哥慕天宏的祭日,慕府上下自当齐聚祠堂,祭奠那位负剑出京师的侠士,身为儿子的慕兴然,更应该亲自上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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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多位挥挥手便可要自己脑袋的人物伺候舒坦,酒楼伙计暗叹一声谢天谢地,就一屁~股坐在了三楼的楼梯口,擦了擦额头虚汗,想着什么时候攒够银两,赶紧回了乡下,这京都的日子真没法呆,也不知老家斜对面的那俏寡妇嫁人没?那身段是真好啊,也不知自己还有机会不,一想起裆下就很忧郁啊。
就在酒楼伙计惆怅憧憬之际,一阵脚步声打乱了他的美梦;来自乡下的黝黑伙子咽了咽口水,想着这三楼可不是谁都能上来的,莫不是又是哪个达官显贵?想到这,心思活络的他打了个激灵,腾一下起身,拍了拍根本无灰尘的屁~股,神情恭谨。
酒楼伙计轻瞥了一眼来者,忧郁的心情越发忧郁了;眼前上楼之人是一青衣老人,身形瘦高,腰间别着个青色酒葫芦,脚上踏着双草鞋。怎么看也不算当官的,要说是那世家之人,可这样的穿戴着实有些……引人侧目啊。
这万一是市井小民走错地儿,自己自当拦下,以免扰了三楼雅间的贵客;若是五世家中某位不出世的神仙人物,拦下岂非自寻死路?一时间,在抚仙楼攒下三十俩银钱的酒楼伙计有些懵圈儿,不知如何是好?!
殊不知在他犹豫不决之际,那身形瘦削的老人已经来到了他跟前,打量了他几眼,加大了声音,“你这小娃儿,长得这般黑,挡路作甚?若不是我没喝醉,岂非撞你个满怀?!”
酒楼伙计本就吃不准面前老人的来头,如今又来这么一遭,心底越发没底了,闻着对方浓重的酒气,却也没有让路的意思,俯身试探道:“先生,可是慕府之人?”
似乎喝高了,老人打了个酒嗝,含混问道:“哪个慕府?!”
“金陵就只有一个慕府。”
见面前老人不似假醉,酒楼伙计微微加大了声音;在他看来,今日没到场的大人物,除了皇宫里的那位青云第八,也就只有慕家无人出席了,虽说今日慕府上下闭门谢客,可世间事,不就怕个万一?若眼前这人真是慕府不出世的供奉,以雅间内那些通天人物的通玄实力,恐早已听见了这番谈话。
作为帝狮的本家,慕府在金陵自然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要不然也不会有世家之首的说法。雅间内的大人物听闻这方谈话,自会出面查探一番,若是慕家之人,也就没他伙计什么事了;若不出面,则通过接下来的谈话,大体摸个一二三。
就在伙计暗中打着小算盘之际,老人倒也敞亮,开门见山道:“我就祁连山脉一倒卖灵材的药农,哪能跟帝狮之家扯上关系?倒是我那瘫痪在床的糟心儿子,一天天念叨着回金陵,还说要入了那浮屠惊学院,你说他就一凝玄八转的武者,哪个学院会要他?!”
见老人不像说假,酒楼伙计也有了打算,可也没有立马赶人的意思,仍是温言道:“我娘亲在世的时候常说,年轻人有念想,终究是好的,可不知先生登楼又为哪般?”
“我老朱除了采灵药,没别的爱好,没事儿就爱喝俩盅,这不没酒了嘛……想来讨俩杯黄酒喝喝。”老人有些郝颜,摸了摸腰间青色酒葫芦,手向三楼指了指,“听他们说,在抚仙楼三层,可以看见最繁盛的金陵城,就想着来瞅俩眼,顺带看看尽头处的浮屠惊,回了那破旧茅舍也好跟我那儿子摆道摆道。”
入京都多年,酒楼伙计早已熟稔人情世故,不卑不亢道:“先生,三楼确实是很好的观景台,仅比宫里的玉露台差一线,可今日实在特殊,谅小的不能让您登楼;若先生想要喝黄酒,不妨随小的一同前往后院酒窖,那里有许多类似女儿红的好酒。我们老板一向慷慨,先生拿一俩坛,应当是不碍事的。”
老人看了一眼三楼窗栏,有些遗憾,倒也不强求登楼,微微错身,拍了拍酒葫芦,“那便劳烦小哥带我去一趟后院了,老朱我也不贪心,装满这葫芦就行!”
“先生,请随我来。”
来自乡下的黝黑小伙灿烂一笑,说完之后便当先朝楼下走去,自称姓朱的老人呼出一口浊气,安静跟在伙计身后;前些夜里还和慕怀风一同宿醉的老人面色平静,可心中却有些焦急,我老朱一辈子没算计过人,就独独这一遭,还要失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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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少年已抵达祁连山脉外围,慕怀风勒了勒马缰,牵马缓行,路遇一酒铺子,犹豫了一下,坐下后跟伙计要了杯凉茶,想起了今日是大伯的祭日,青衣管事应当可以顺利请君入瓮;又想起了父亲当年登抚仙楼的叹词。
君不见,征衣黄沙裹尸骨,百花深处有啼哭,君独见,我自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喝完凉茶,慕怀风歇息了一番,将三十俩银钱放在桌上,与老板在柜子后交谈了一番,叮嘱伙计照料好正在饮水的河曲马,看了眼连绵万里的群山。
到了。
祥符元年春,少年持剑入祁连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