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春荷尖又尖,尖不过胭脂小翘~臀;秋日红柿沉甸甸,恰似小娘白胸脯?”这是一首歪诗,一首只有俩个人知晓的歪诗。
永乐五年,时值深冬,云阳帝都金陵比往昔冷了很多,沧澜桥沿途枯败青柳都结了白霜,城外的护城河更罕见的出现了冰屑。
可让人遗憾的是,即便如此,金陵也没有下雪,这让许多一辈子都不曾见过雪景的南方百姓大失所望;亦没有类似‘白雪皑皑银霜傲,寒冬十月雪纷纷’的佳词咏出。
挥毫落纸如云烟,胸有沟壑醉泼墨;笑看吾辈读书人,俯首琅琊有计子。
这首词是知尽天下事的机枢阁对琅琊榜首--计子墨的谶语,是对千年来大陆第一风流谋士的最好点评。
这位青云之上,琅琊之首的麒麟之才曾有‘百年王朝,千年世家’的论断,说的是那王朝不过百年更迭,世家则可随大势、看沉浮,历经千年;颇有‘千年王八万年龟’的味道。
慕家作为金陵五世家之首,虽不像八荒七曜世家、衡水黎家那般有千年底蕴,可因有‘一朝闻道’的纨绔二爷,在偌大个八荒六合亦颇负盛名。
慕府占地极广,府中有大湖名风波,一饵入湖,万鲤翻滚;为了应景,当年仍是金陵纨绔的慕家二爷、也正是慕怀风父亲曾差巧匠在湖畔建有五角亭,亭名亦为风波。
永乐五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风波亭中炉火升,炭火是来自荆州的上好梨碳,炉上炖着一锅肉,其中夹杂着枸杞、当归等名贵药材,此时热气腾腾、肉香扑鼻。
炉旁是一面貌清秀的少年,少年穿着件羊皮制式的裘衣,头戴一顶稍显破旧、但很干净的貂帽,他的眉眼灵秀,仍有稚嫩,只是寻常。
少年手捧一本《水调离思》,著者是那高居琅琊榜首的计子墨,讲的是那别离苦、思情伤,道不尽的世间惆怅,与秋冬湘写著的《冬厢记》有着‘冬厢一记见情~爱,水调一曲着思苦’的并称。
冬寒料峭,少年冻得通红的双手不时揉搓着,越发靠近火炉了些,看着翻滚的肉汤,想着:百里那家伙怎么还不来,梨碳都加过三次了,再不来可就和惜君先动筷子了。
适时,一丰朗少年自长堤缓缓而来。本是深冬,俊朗少年穿的却是极少,只有一件朴实单衣用来御寒,其身后跟着一不苟言笑的扈从,行进间有着若有若无的骇人威势。
见着来人,亭中少年放下书本,扶了扶头顶上的貂帽,走出风波亭,对着那扈从模样的男子微微见礼,端的是晚辈礼,“怀风见过郭叔叔。”
那位来自幽都边境的郭姓汉子憨厚一笑,先前的冷酷形象瞬间倒塌,学着江湖人的模样,微微抱拳,“郭余粮见过慕二公子。”
身着单衣的少年大步上前,一把搂住面前这有些刻板的家伙,调侃道:“第一次见到‘三痣叔’的时候,怀风你执的便是晚辈礼。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仍是这般,真是好大的毅力。”
正是此间府邸的二少爷慕怀风恨恨瞪了对方一眼,“行礼便是行礼,哪有毅力之说?再者郭叔叔虽是扈从,但终究是长辈……再说你不也喊声叔嘛。”
比他年长些的百里阳波努了努嘴、并未接话;因右脸颊有三颗红痣而有着‘三痣叔’的扈从挠了挠脑袋,咧着嘴笑个不停。那模样,贼憨厚贼可爱,大冬天的,这汉子心中亦是贼暖和。
“怎么现在才来?”俩人并肩朝着风波亭行去,慕怀风轻声问道。
同为金陵世家子的少年摊了摊手,一脸无奈,“你也知道,我家老祖宗看得紧,非得要我抄完《礼易》才肯放我出来……”
慕怀风神色古怪,放?怎么有股圈养恶犬的味道,随即想到那洋洋洒洒数十卷的《礼易》篇章,略有好奇,“你抄完了?”
当先走入风波亭的百里阳波讪讪一笑,拍了拍胸脯,“我百里阳波是谁?!那可是百里家族的二少爷,区区《礼易》能耐我何?!”
随后进入亭中的慕怀风一脸质疑,至于那郭余粮、或说郭三痣的扈从则双手负在背后,很识趣地站在风波亭不远处,倒也尽职尽责。
很显然是偷溜出来的百里阳波面色平静,摆手道:“我这不是心急见到你嘛,就让翠花为本公子替笔了,如今她临摹起我的字迹,可有八方神似了呢。”
慕怀风翻了个白眼,想着就你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也真是为难人家小姑娘了,看着眼前家伙直勾勾盯着翻滚的肉汤,没好气道:“心急见到我?恐怕是心急着面前这锅肉吧?!”
“都有!都有!”
被连续拆穿的百里阳波面上尴尬,紧了紧身上单衣,“你小子能不挖苦我?为了这顿肉……不,为了我们的友谊;我可是避过了好多丫鬟家丁,这才从‘阳关道’溜出来,我容易吗?!”
南方人皆知,帝都金陵有百花巷,尽头处是大陆五学院之一的浮屠惊,但很多人不知道,学院背后有一条纵贯东西的幽静胡同,由于百花巷的关系,这条东起报国寺东巷,西止新街口南的胡同称作:百花深处。
早些年,有外来商贾为了讨好百里世家,遂花大价钱在百花深处盘了一处宅子,送给当时年仅八岁的百里二公子,望求能与百里家搭上线,好做些灵材药宝的生意。
谁知道百里阳波起了坏心眼,非但未将此事告知严苛的老祖宗,甚至还命贴身扈从将那商贾痛打一顿,撵出了金陵。至于那宅子,自然落到了我们百里少爷的手中。
宅子到手,在整个南方有着‘金陵二纨绔’的百里阳波没干别的,暗中命贴身随从郭余粮挖了一条地道,从宅子后院的枯井直通自个儿房间;地道完工之日,百里阳波那可是眉飞色舞的拉着慕怀风,说要给少年个惊喜。
当时慕怀风看着如此大的手笔,神情微惊,从百花深处至百里阳波的房间,最起码也有百十里;为了溜出来玩,百里挖百里,怎一个纨绔了得?!
如此耗巨资打造的地道,被百里阳波称作了阳关道,意寓宽阔的道路、光明的前途,当时因地道而志得意满的百里二公子搂着少年肩膀,挥手道:“宁走阳关道,不过独木桥。这里的阳关道,你我共走;人生的阳关道,亦是如此。”
怀里抱着一本书的少年看着枯井,一脸无奈,这样黑漆漆的阳关道,还是不走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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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这肉里放了多少当归?要知道这东西虽是补血润燥之物,可吃多了恐适得其反,万一当场流鼻血,那多尴尬。”这位经常前往胭脂郡寻乐呵的大少爷闻着肉香,一脸陶醉,瞪了身边的慕怀风一眼,“傻愣着干嘛?去拿筷子呗。”
寒风吹袭,平静的风波湖荡起微微涟漪,亭中炉火被风吹向一侧,发出呼呼呼的声音,穿着裘衣的慕怀风拉了拉貂帽,遮住冻红的耳朵,没好气道:“干嘛不从你房间带几双筷子?”
被一阵烟熏得流眼泪的少年郎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逃离‘战场’,还不忘嚷嚷道:“这还没动上筷子呢,怎就来了这么一道‘头刀菜’?不过话说回来,这还真是……真是够味啊。”
看着他的狼狈模样,因寒冷不断搓着双手的少年会心一笑。
眨巴眨巴眼睛,百里阳波瞥见了一旁的古朴书籍,一把拿了起来,歪着脑袋道:“哎哟,不错哦,竟然在看《水调离思》,你这家伙也学那待字闺中的黄花小娘,对那丰朗神秀的琅琊榜首有念想?!”
慕怀风一把将书抢了过来,恨恨瞪了对方一眼。
“不过话说回来,这计子墨也没比我们年长几岁,可自被评为琅琊榜首后,就显得高深莫测、风流得不行,为了衬身份,还写了什么《水调离思》……真真是作得不行。”
一想到机枢阁对计子墨‘先贤风流,独占八斗’的评价,百里阳波就浑身不得劲儿,继续挖苦道:“还说什么‘我辈真风流,乃世间所有风流人物,无论敌我,尽显风流。’这样的酸文儒调真是让人听着就腻歪……”
“果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都学会包装了。”百里阳波翘着个二郎腿,对那青云之上、琅琊榜首的男子一脸不屑,似想到了什么,这位百里家的二少爷赶忙道:“当然,我对天钧伯伯那可是打心眼里佩服,逛窑子都能逛出个‘一朝闻道天下惊’,不服不行!”
“用早年天钧伯伯的话来讲就是:这是个技术活儿,没法赏!在我眼中,偌大个八荒六合,也就天钧伯伯能当得起‘真风流’三个字。”
慕怀风知道眼前这家伙对自己那‘帝狮’父亲崇拜得紧,没好气道:“这就是你逛青楼、醉卧胭脂郡的原因?”
“可不是?!”
“不说武道修为,就我父亲的丹青手书亦是一绝,某人差的东西有点多啊。”慕怀风看着风波亭外,笑意盎然。
“与帝狮伯伯相比,我自是不值一提,可要与计子墨那小白脸相比,还不是分分钟完爆他?!”百里阳波站起身,一副‘帝狮天下第一,我第二’的模样。
手捧着《水调离思》的慕怀风略显无奈,真的是蚂蚁笑大象,你一个青云榜都未登上的家伙,竟去取笑琅琊榜首,这脸皮……没谁了。
想到这,少年想捉弄他一番,笑道:“要不你即兴做首诗,好证明你不比计子墨差?”
百里阳波面容凄苦,想着这会儿把话说大了,可又不想在慕怀风跟前丢了面儿,拍了拍胸脯,故作高人道:“池塘春荷尖又尖,尖不过胭脂小翘~臀;秋日红柿沉甸甸,恰似小娘白胸脯?嗯……好像白胸脯不大押韵。”
慕怀风翻了个白眼,真是好一个不输琅琊榜首啊。正沉吟间,却见远处腰跨大夏凉雀、手提食盒的惜君朝着亭子走来。
很显然,百里阳波也见着了,连忙起身附在少年耳际,“等会儿,可千万别在惜君面前提及我方才做的那首诗啊。那诗虽是大气磅礴,可在小妮子面前提,总有些不合意境。”
“不说可以,得让郭叔与我们一同进亭吃肉。”慕怀风有些无奈,放下手中书,迎出了风波亭;百里阳波看着那裘衣背影,若无所思。
永乐五年,正值深冬,风波亭内一老三少,围炉而坐,那个冬天,有酒、有肉、有笑声。唯独少了少年一直嚷嚷的西宁镇臭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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