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自称寻药的面纱小姑娘便在白月宫借宿了下来,她没有出宫看过官道上的梨花,没有修缮不怎么完美的蔷薇幻阵,更没有前往雾气朦胧的群山中寻药。
闲暇之余,帕特里克也会去充满西域风情的宫殿,与小姑娘谈谈心,对方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搭理他几句。但更多的是,小姑娘眉眼冷淡,只有他一个人在那自顾自言。
总而言之,二人虽谈不上相处融洽,可也能说上话。
帕特里克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阴郁的清晨,天上的乌云都快把官道俩旁的梨树压折了;小姑娘出奇的主动找到了他。
--我要进山。
她的话很简短,帕特里克有些诧异,想着当初正因一场小雨来借宿白月宫的,今日乌云密布,眼看将有暴雨,怎地选择现在进山?
他没有问原因,更没有派遣护卫,多日的相处,小姑娘的脾气他也了解些,喜好清静,特立独行,亲自将对方送到蔷薇花海前。
“不知寻药姑娘何时归?”
小姑娘看了眼阴郁的天空,回答道:“梨花最晚又凋零,何事归期无定准。寻药若是寻得药,日出别我日暮归。”
“那我便在蔷薇花海待日暮。”
那一日,一个手提油纸伞的面纱小姑娘走在开满梨花的官道上;那一日,乌云密布,可乌云背后,不正是阳光?
傍晚,头顶上方的乌云越发狰狞,响雷一个接着一个,闪电在天空中闪着,风使劲的吹着,官道俩旁的梨树被吹得喀嚓喀嚓作响,梨花碎了一地。
顷刻之间,蓄谋已久的大雨倾泻而下,雨水打在幽绿的蔓藤上,打在铺满梨花的官道上,打在站在蔷薇花海前的男子的衣襟上。
帕特里克没有让近侍颜司明撑伞,任凭雨水打在肥硕臃肿的身子上,不大的眼睛一直盯着官道尽头,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更是小姑娘消失的方向。
在他身后不远处同样站着俩个未撑伞的人,一个眉眼如画、风流潇洒,正是白净文生颜司明;另一个是一卷发老者,老者有着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恰若天上繁星,满脸的络腮胡子被雨淋得有些狼狈,正是曾与帕特里克一同出生入死的火头军之一。
--沙瓦里。
沙瓦里看着不远处臃肿男子的背影,不解问道:“国主这样做,意义何在?”
“王爷,国主这般做,自有其深意。”颜司明笑了笑,低声应道。
“这些天,国主刻意与那少女接触,隐隐知晓对方可能来自某个隐世家族,现如今不过想结下个香火情,可这般做未免也太……”
这位唐不拉朝堂上唯一一个异姓王欲言又止,终没有将那句惺惺作态说出来;看着白净文生,继续说道:“不说那少女的清冷性子,单论国主身份,怎能受这风吹雨打,还连累了我二人?”
“一朝为臣,终身是臣。怎可说连累?做君王的都未撑伞,臣子就只能淋雨。从某个角度看,王爷与下官现在的行径与国主无甚区别,只是讨好的对象不同罢了。”
“至于国主能否受风吹雨打?王爷更是说笑了。”
年轻文生擦了擦脸上雨水,打趣道:“不提国主气武宗师的修为,单论国主能入主白月宫,这一路哪一场战役不是风吹雨打,荆棘密布?”
“相比当年的风雨,此时的风雨又算得上什么?”
颜司明看着沙瓦里,反问道。
“我就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酸文儒士的那些陈词滥调,我只知道国主如此行径,让身为臣子的我气难顺、意难平!”
沙瓦里微恼,被雨水淋得有些苍白的脸闪过一抹讥讽,冷哼一声,“此时的风雨不算什么?我只怕国主不但白淋一场雨,马屁更是拍到了马前蹄上。”
“还说什么讨好,我身为唐不拉的异姓王,何须讨好他人?”
这位与帕特里克关系匪浅的大臣浓眉一挑,大手一挥,怒道:“颜司明,要淋雨,你自个儿淋吧。老子可不受这卵子气!”
颜司明看着雨中沙瓦里离开的身影,丹凤眼微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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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位于前方的肥胖男子小眼睛骤然一缩,他看到官道上出现了一个面纱小姑娘;对方没有打伞,任凭雨水打在并不宽的肩上,打在怀里抱着的昏迷少年脸上。
因为长得太娇小,小姑娘步子不快,如今再抱个少年郎,就显得更慢了,再加上狂风大作、暴雨倾泻,看上去很是可怜。
当她走到蔷薇花海时,帕特里克连忙上前,疑问道:“这是?”
由于雨水的缘故,小姑娘脸上的纱巾早已湿透,隐隐可见清丽的容颜,看了昏迷的少年一眼,声音异常坚定,“这就是我要寻找的药。”
帕特里克心中嘀咕,眼前这眉眼干净、有些面熟的少年怎会是药?他想不明白,只得亲手接过少年,当先一步朝着白月宫踏去。
小姑娘看着他肥硕的背影,清冷的眉眼展现出柔意,隐隐可见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像她身前那一大片白色蔷薇。
不远处,仍然站在雨中的白净文士见着此幕,嘴角划过好看的弧度,喃喃道:“有些事明知是表面,但也得做了不是。”
接下来的三天里,除了简单的进食用餐外,小姑娘一直都守在卧榻旁,无微不至的照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年,帕特里克也会去二人的寝宫转悠,但见小姑娘眉眼一天比一天清冷,也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第五日清晨,带着面纱的小姑娘跟他要了一辆马车,对方要带着少年离开。
在蔷薇花海前,帕特里克没有问少年情况,更没有问修缮阵法之事,只问了小姑娘何时再来白月宫借宿。
“我相信,国主是不大愿意让我再次借宿白月宫的。”
小姑娘想了想,认真说道:“可能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已不再是我。”
帕特里克笑了笑,朗声道:“不管姑娘如何变化,我只记寻药。”
官道上,辘辘的马车声响起,小姑娘迎着朝霞,踏着晨露离开;帕克里克站在蔷薇花海前看着远方,只觉今日梨花没有昨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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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里克想着当年事,神情有些惘然,看向王座上少女的发间,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梨花最晚又凋零,何事归期无定准;寻药若是寻得药,日出别我日暮归。”
慕怀风微惘,不明白眼前面色有些昏暗的少年为何要挑战自己?放下手中的桂花糕,不是摄于对方的实力,而是对方的态度让他有些不喜。
他仍然安静地坐着,神情很端正,眼睛很明亮,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桂花糕。
因为不喜欢,所以放下了喜欢。
“席萝大人,诸国间天才涌现,此次比试完美落幕,不知您可满意?”帕特里克起身,小心试探道。
他自然不希望朱星海与身旁少年打起来,一个气武五转,一个手无缚鸡,怎么打?朱家世子邀战这一出,本就不按套路出牌,但其中的火药味,殿上的每个人、或说是个人都能闻得出来。
王座上的席萝没有应答,斜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朱敬业,神情越发清冷。
朱敬业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适时问道:“国主哪里的话,我儿的邀战还未得到回应,怎可说比试完美落幕?”
帕特里克心中都有骂娘的冲动,你朱家势大,你朱家牛叉,自可与魔教对抗;可唐不拉只是一个附属国,着实耐不住啊!
这位唐不拉的国主如丧考妣,苦着个脸,“朱家主,令郎乃气武宗师,朗殊公子修习还未成功,双方对战,不大合适吧?”
“国主,此次诸国之宴本是你们各国年轻后辈的较量,我朱家只是凑个热闹;可已是首名的小溪君不自量力挑战我儿,这已经违背了此次宴会的初衷。如今我儿想要挑战朗殊公子,有何不合适?”
诸国来使听着暗潮汹涌的对话默不作声,他们都来自依附于唐不拉三国的置锥之地,根本没有任何插话的机会,更没有改变大势的实力。
松莞虽出了个小溪君,可想要崛起也是数年后的事,现在依然是仰人鼻息的存在。造就如此局面的原因,归根结底,无外俩个字。
--实力。
朱敬业皮笑肉不笑,继续道:“再说,朗殊公子若自知不敌我儿,认输便可。小溪君挑战我儿的时候,国主都未说什么,如今站出来恐怕不大合适吧?”
他依然闭着眼睛,心中却在冷笑:帕特里克呐,现在想打退堂鼓,晚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诸国间的纷乱是一定要挑起的!
帕特里克语塞,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发现少年正安静坐着,没有任何想要应战的意思,他暗松一口气,祈祷着万万不可应战呐!
可他忘了,那腰悬短剑的少年只是一名影卫,一名小姑娘的影卫。
朱星海看了神情平静、规矩坐着的慕怀风一眼,嘴角冷笑,想着眼前这小子莫不是被自己的气势吓傻了,挑衅道:“朗殊公子,若你觉着你我差距太大,我可让一步。我们只论剑招,不动玄元,你觉着怎样?”
他自认为在场的年轻后辈,除了王座上的小姑娘让自己有些忌惮外,其余都是群不入流的土鸡瓦狗,只要这名叫朗殊的小白脸下场,自己就有一百种方法让对方身死,哪怕不动玄元!
慕怀风没有作出回应,只是看向了王座上的席萝,他没忘了那句影卫就重要的就是服从。
她让我战,我便战!
小姑娘神情未有变化,加大了声音,“朗殊,人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岂有不战之理?”
慕怀风转过头,摸了摸腰间的短剑,起身对着朱星海行了一礼,平静道:“请。”
所有人都注视着慕怀风,少年面容稍显稚嫩,但眼神很明亮,没有丝毫惧意。诸国使者心思各异,但他们都知道:暴风雨终是来了。
听到身旁少年应战,帕特里克如面团的大脸一下子变成了死灰色。心中念叨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颓然地瘫坐下去,花梨木的椅子似乎都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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