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月夜,秦爱民府上,一位美丽的少女正在吟诵古诗。但见其秀眉紧蹙,满脸焦忧,也不知因的什么伤心事,竟平白流下泪来。
虽说秦爱民这只类人猿,平生做下无数桩恶事,害杀无数条性命,但是!他也不是绝对的冷血无情,这世上至少有两个人他是珍爱有加的,一个是那不成器的孽子寿生,另一个便是这宝贝闺女香莲。寿生这名字你想想就行,跟秦姓连起来成什么了?秦爱民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多福多寿,竟不惜将自己污为禽兽!虽说禽兽这个词映着他平素里的所作所为来看是恰如其分的,但是!毕竟叫出来不好听呀,其溺爱程度可见一般。谁知这不成器竟是天生的,无论平日里秦爱民怎么样苦口婆心的劝教,没用!这孩子是个实践主义的脾性,不照着父亲说的做,倒照着父亲做的学起来!又不懂得藏着掖着,最后竟出条成了一个表里如一的活脱脱的畜生。
好在香莲与她兄长截然不同,倾国倾城的美貌与过目成诵的才情就不用说了,关键是!她还生就了一副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自打前年随父亲参加了一次慈善大会,看到了朱瓦玉栏外面那些哀民们的疾苦伊始,她便将琴棋书画这些正统事儿全撂下了,一门心思就想着怎么做慈善,怎么救济穷人之类不切实际的勾当。
由于政绩突出,打点周详,秦爱民这个知州当的真可谓是顺风顺水,盆满钵满。远的不说,单看这座豪宅吧!光专门侍奉香莲起居的就有梅兰竹菊四个大丫环,而且每个大丫环的手底下还配着三五个打杂丫环。这还是少的呢!至于秦寿生那边……唉!太肮脏!太龌龊!不提也罢,总之,香莲已经一年多没跟这个不成器的哥哥来往了。
“爹!您怎么可以这样做?这沧州城被您折腾成什么样了?百姓们的日子都已经捉襟见肘了!您为什么还要修葺那么多没用的形象工程?”香莲来到父亲的书房,提了几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放肆!真是把你给宠坏了!什么叫形象工程?我秦爱民辛辛苦苦做这一切,为的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全沧州人民的面子?”秦爱民闻言,大为恼火。
“可是!眼见着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要什么面子?”香莲继续问。
“哼!饿死只能说明他们无能!为什么你爹爹我没饿死呢?要知道,这天下是强者的天下!没有弱者的发言权!哼!那些饥民可以不要脸!但是你别忘了,那些有产业有土地的士绅们还是要脸地!”秦爱民义正言辞的说道。
“可……可上天有好生之德……”香莲被吓的不轻。
“我们大明不需要穷人!我们不需要让穷人吃饭!相反,我们需要的是让他们更穷,一直穷到饿死为止!只有把穷人们全都饿死了!我们大明才能真正的富强起来!”秦爱民的话仿佛很有道理。
“您的这种观点女儿誓死也不能苟同!”香莲抗议道。
“唉!傻孩子,为父的雄才伟略岂是你个女儿家能理解的?等哪一天为父进了内阁!光宗耀祖的时候!你就全明白了!”秦爱民的语气有所缓和。
“您这样造孽!就算当上皇帝也没什么可光耀的!”香莲道。
“为父现在烦的很!不想跟你扯蛋!对了,据下人们说,你今天又去粥场了?你给我记住!你是我秦爱民的女儿!是大家闺秀!含蓄一点成不成?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成不成?”秦爱民道。
“我已经跟粥场那边说好了!明天还去!除非您用绳子绑了我!”女儿大了,就不听话了。
“你……哼!别以为我没法子治你了!从今往后,你要胆敢走出家门儿半步,我就把梅兰竹菊派到寿生房里!”不待香莲反驳,秦爱民便已摔门而去。
“爹爹!您这么样做事儿,是要遭报应的!”香莲委屈的流下泪来。
(2)
你会问,这些人还有没有半点人性?儿女私情还要不要谈了?理那些分外之事作甚?是啊,天下兴亡,百姓死活与我等小民何干?可是在这国之将亡的危机时刻,自顾自的谈情说爱、逍遥快活,岂不是太无趣了么?更何况,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与其遁世逃避,不如竭尽所能,为这天下苍生出一点力。倘果连那些有良知有能力的君子侠客们都无动于衷的话,如百姓何?如苍生何?
当然了!也有人说外族还没打进来,怎么能叫国之将亡呢?等把国土丢光了,把人都死绝了,再想办法补救也不迟呀!
可是,朝廷里的栋梁们向来最讲风骨,最讲耐性,莫说丢光死绝,就算只剩下一把骨头一把灰,也决计不会承认国之将亡这等丑事。似防微杜渐、居安思危这等没出息想法,在泱泱五千年的皇家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地。哪一回不是先让自己的子孙当上几辈子亡国奴再说呢?
可是这天下总有那么几个不一样的人!他们宁死也不要当人家的奴才!皇帝不屑想的事儿,他们却天天在想;皇帝不屑管的事儿,他们却非管不可!
“禀七爷!据探子来报,李乐天李公子已于昨夜将拈花和尚诛杀!”跑来报信的是唐龙。
“噢?先杀卜善仁后杀拈花,看来埋藏在乐天心中的那股腾腾热血已经开始爆发了!不过,这拈花和尚生前门路甚广,突然被杀,难保不会有人替他寻仇,这对乐天很不利。这样吧,你马上带人去把**寺烧了,事后就说这拈花和尚平日里作孽太多,昨晚遭天火了,这理由虽然荒谬了些,但是当百姓们看到那些白森森的铁证时,自会信了的。记住!还是老规矩,寺内之人一个也不能留。”龙七掏出块手帕擦了擦手。
“明白!属下这就去办!”唐龙办这种事还是很有一套的。
打发走唐龙后,龙七躺在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须臾之后,他缓缓的拉开手边的一个小抽屉,将前几天收缴的那柄破龙匕取了出来。‘唉!匕首虽好,又怎及其主人之万一呢?’一边想着,一边用手帕将匕首包起来揣进怀里。
(3)
“龙大哥!你这是要出门呀?”问话的是朱小丫,此刻她正在院子里修剪菊花。
原来龙七这个人跟那些贵族老爷们的作风不太一样,首先他觉得事业未竟不宜娶亲,所以放着这么大的宅院竟无半个家眷,更别说小妾姨娘了;再就是,他不养奴仆,这偌大的宅子里除了老花匠义伯和老妈子刘姨外,再没别的下人。当然了,这两个老仆,龙七也从未拿他们当下人看。
在**寺的时候,龙七说是要请小丫看大宅子。等下了马车一看,好家伙!敢情这所谓的大宅子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连洗衣服做饭这等粗活都得自己干!好在小丫生性乐观,对此等俗事并不介怀,要换成旁的小姐,早尥蹶子了。
“不,我只是去探望探望萧姑娘。”龙七回答道。
“走,我跟你一块儿去!”小丫放下手头儿的活计。
卧房内,刘姨正端着一碗汤药在那小心侍奉着,萧红也只是瞪着眼睛不说话。待龙七进来之后,不知何故,她的眼皮突然耷拉下去,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呐!你的匕首!”龙七缓缓将怀中之物取出。
“噢?破龙匕!快点给我!”一看到心爱的破龙匕,萧红立马来了精神,刚要伸手去接,立马又顿住。
“先放枕边吧,反正我马上就要不行了,权当陪葬用。”难道适才是回光返照?
“红姐!别说丧气话!你不会有事的!”小丫在一旁悉心的宽慰道,原来这几日小丫也时常过来照看萧红,彼此已经很熟悉了。
“对!萧姑娘!龙某拿人头担保!你今晚一定会好起来的!”龙七坚定的说道。
“你们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的伤势自己清楚,没救了!好不了了!”萧红颓废的说道。
“萧姑娘,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养伤要紧!小丫,咱们还是出去吧,别打扰萧姑娘休息了。”龙七道。
“红姐!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挺住啊!”小丫不放心的叮嘱道。
“对了!龙大哥!这几天有乐天的消息了么?”出去之后,小丫又问起了那个老问题。
“有!当然有!听神医施太明说,乐天的情况非常好!愚兄保证!不出三天,管教他生龙活虎的站到你面前!”龙七道。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小丫高兴的说道。
“小丫,愚兄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龙七道。
“说就是呀!”小丫还真不知道有什么话是不当说的。
“等见着乐天,你莫要再穿这身衣服了!”龙七道。
“这……大哥的话,小弟怎么听不明白呀?莫非这身衣服不合体?”小丫道。
“乐天生性憨厚,不挑明了他是看不懂的!俗话说,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倘若一层窗户纸不挑破,他时他日让人捷足先登了,只怕悔之晚矣!”龙七待小丫真的是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