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夜,月黑风高,龙七伏在书案上睡着了,风从门缝儿吹进来,轻撩着烛台的火苗儿,就像一只跳舞的飞蛾。倏的,一道黑影跃至其背后,紧接着“唰!”就是一刀,无声无息便将伏案之人的脖颈切断,与此同时案子上的灯也灭了。
杀完人之后,那黑影并没有立即离去,也没有上前查探,只是微微的别过头去,似后悔又似无悔。就在这时,只听“吱呀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老头儿,手里还提着一盏昏黄的马灯。
待来的人走近了,便看清了彼此的样貌,黑影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要逃开的意思,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静等着长辈责罚。
“萧姑娘,请随我来!”老头儿一边说话一边朝后园走去。
“义伯,我……”此时此刻,萧红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低着头跟在义伯身后。
走到园子尽头,便见一道小门,推开小门之后又是另一番天地了。原来这后园的后面另有一重院落,院落里依是屋舍俨然,草木成行。
“萧姑娘,进去吧,里面的人已经等你很久了。”走到一亮着灯的房间门口时,义伯突然止步。
“这……谁在等我?”不待萧红细问,义伯已转身走远。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进去看看吧。’多想无益,萧红一把推开了房门。
“啊!你是人是鬼?难不成我这是在做梦?”看到房中之人的背影后,萧红大惊失色。
“萧姑娘!今天晚上你的病果然好了吧!不但生龙活虎,而且都能杀人啦!”那人微笑着转过身来。
“龙七!你……你刚才明明已经……”但凡女子无有不怕鬼的,萧红当然也不能例外。
“萧红!你为何出尔反尔?难道你灵蛇卫尽是些言而无信、恩将仇报之徒?”龙七突然厉声说道。
“我……我……没错!我是说过不杀你!可是你不也没信吗?否则又岂会如此戏弄于我?”萧红反咬一口。
“哈哈哈哈……算了,不说那个,请坐!咱们聊点不无聊。”龙七见这女人不讲理的秉性上来了,只得把话题岔开。
“哼!”萧红就近找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来。
“龙某区区一条烂命何足挂齿?改日若姑娘需要,只管拿去便是!至于今晚这个局,其实龙某是另有深意的。”龙七道。
“噢?什么意思?”萧红自恃聪明过人,不想竟堕入人家的局中。
“姑娘适才砍的那个人,名叫小六子,是个三门子的奸细!本来今早他已被龙某诛杀,不过为了能让姑娘解气,索性裹上我的衣服让姑娘再杀一回。”龙七就是喜欢故弄玄虚,其实说穿了一文不值。
“难道杀他比杀你还解气?”萧红已彻底明白。
“那当然!他可是出卖灵蛇卫,陷害王公公的罪魁!”龙七道。
“该死的东西!哎?倘若果真如此,你为何杀他?他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正合你意吗?”萧红有点糊涂了。
(2)
“很简单!龙某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让你高兴!”龙七直言不讳。
“呸!休要胡扯!”萧红没好气的说道。
“王公公和灵蛇卫都是忠肝义胆的国家栋梁!虽然在立场上与龙某略有不同,但是殊途同归,我们都是为了大明百姓免遭涂炭,所以……”龙七大言不惭的说道。
“住口!少跟姑奶奶扯淡!谁跟你殊途同归?你是贼,是祸害我大明百姓的奸贼!我们大明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副样子!都是你们这些不守王法的奸贼祸害的!”萧红的立场是很坚定的。
“萧姑娘!别再自欺欺人了!睁开眼睛看看吧!且不论我龙某人有没有祸害百姓,这大明的朝廷已经朽成什么样子了?似王公公这等赤胆忠良,竟被严嵩和黄国忠的几句谗言给……算了,你要是死犟,我跟你讲也是白讲。”龙七并不是个爱啰嗦的人。
“咳咳……”萧红刚要答话,胸口的伤痛又返了上来。
“萧姑娘,你还没有痊愈,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龙七关切的说道。
“不!我没事!”萧红轻轻一摆手。
“现在王公公已死,灵蛇卫也已经散了,萧姑娘今后有何打算?”龙七问道。
“王公公死没死难道仅凭你的一句话我就信了不成?我的那些姐妹现都落在你的手里,你说我有何打算?”萧红反问道。
“龙某在城北开了一家妓院,要不给你的那些姐妹安排份儿工作?从此也就不用再过那种打打杀杀、朝不保夕的生活啦。”龙七道。
“龙七!不必拐弯抹角!直接开出你的条件吧!究竟如何才肯放过她们?”萧红道。
“唉,龙某向来运筹帷幄,从未遇着过什么难事儿,不想今日竟遇着了。”龙七道。
“什么难事儿?莫非要杀什么人?若那人十恶不赦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帮你!条件是放了我的姐妹!”萧红道。
“算了,你既这么说话,我还能有什么要求呢?明儿一早我就让唐木放了她们,你在这儿养好伤,也去吧。”龙七叹了口气说道。
“当真?”萧红不大相信。
“呵呵。”龙七只是苦笑一声。
“龙七!你这个人真的很古怪!我杀你,你却救我,我再杀你,你还是不计较!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萧红纳闷儿的事还真多。
“算了,你就当我是个傻瓜吧。你要愿意的话,陪我多聊一会儿,就算还上这个人情了。要不愿意,现在就可以回去。”龙七道。
“你想聊些什么?”萧红问道。
(3)
萧红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佯作好奇的留了下来,不过她也确实很想知道,龙七到底想跟她聊些什么。可是此时此刻龙七竟无言以对。难道沉默也是一种语言吗?在心有灵犀,眉目传情的时候,沉默或许真的是一种语言,可是,像龙七这种醉心于绸缪算计的人,他想了解旁人容易,旁人想了解他却甚难。所以,此时的沉默是最尴尬的那种沉默,是真正的无言。
这世上无论多聪明的人,当他捧出自己的一颗真心时,总是口吃的,甚至是无言的。其实,也不要太小看女人,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没有另一番道理呢?
“这墙上的图画好奇怪呀?画的什么?”见龙七无话可说,萧红只得自己找话题。
“这是刘伯温整理的推背图,当然了,也有几张是我闲着没事自己画的,毕竟前面的那些,年代太久远,保不齐失真了。”萧红很会找话题,这可是龙七的专业。
“这一盘子李子,代表可是唐朝的李氏江山么?”萧红也读过一点易学。
“不!那是一盘苹果,寓意将来有一种跟苹果有关的物事,会名满天下!”龙七道。
“哈哈!你的这种解释也太古怪了些!据我所知这推背图只与江山社稷有关!”萧红笑了,她笑的很美,这是一种客观的美,不止龙七这么认为。
“噢?看来你的见识非凡呢!这推背图虽与国运有关,但是龙某认为周易取的是天人合一的大道,而不是当政者姓什么叫什么,是男是女,这些琐碎事儿。”龙七道。
“那皇上的姓氏名讳,怎么能叫琐碎事呢?天人合一不就是为天子服务吗?”萧红是个洗过脑的人。
“天人合一是为百姓服务的!自古以来顺民心者昌,失民心者亡!如今的大明朝廷根本不管老百姓死活!岂能不亡?”龙七道。
“你……你大胆!竟敢说出如此忤逆之言!”萧红有点急了。
“我大不大胆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是什么样子!唉,算了!龙某实在不想跟你扯这些。”跟女人谈政治确实不是什么愉快事。
“你只管说便是!我又没说不听!”萧红跟旁的女人不同,她喜欢政治。
“其实,龙某虽然酷爱演习周易,但是对古代流传下来的这些象数,一直持怀疑态度,虽然每次用时大抵都是准的,但是仍不能跟易理相比!”龙七越说越枯燥。
“算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这次刺杀你,王公公是下了死命令的!可以说我们灵蛇卫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沧州!虽然现在看来,行动失败了,但是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王公公如此忌惮!”萧红又开了个话题。
“王公公实在是高抬龙某了!其实龙某并不是想谋反!你们只当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反贼,所以有些话说了你也不信。”龙七道。
“你只管说便是,有理我就信!”萧红道。
“龙某一不图名,二不图利,只图能够在这有生之年多拯救几个苦难百姓!”龙七道。
“这话我更糊涂了!”萧红本来不糊涂,让龙七给绕糊涂了。
“你看这幅图!这是我根据易理推衍的大运数,虽然不一定准,但是看看如今的朝廷,那何止是背心离德?简直视民生如儿戏!视人命如草芥!贪官污吏集团之臃肿庞大已经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内部调整已于是无补!饥民起义估计是在所难免了!一旦国家发生内耗!外族势力必然来犯!大的战祸必将连绵爆发!届时,这中原大地必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龙七指着一幅群狼狂撕美人图,悲哀的叹道。
“你这不是危言耸听嘛!”似这么荒诞的事情萧红当然不能理解。
“怎么是危言耸听呢?就是不看这张图,不看周易,光看看这几本史书,对照一下末世的情形,如今的大明除了这个命运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龙七将墙上的那副图一把扯下来,撕了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