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宽、唐乐天毕竟是多年的兄弟,二人并未使用任何可能伤害对方的手段,只是像小孩子玩打仗游戏似地你来我往。三五十个回合之后,身体较为强壮的洪宽抓住唐乐天的双肩向右侧一拽,同时伸腿勾住他的小腿将他甩了出去。唐乐天优雅地一个急转身,站稳了身形。两个人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唐乐天绕过洪宽走到自己的雪疆马旁,一跃上马,疾驰而去。洪宽将唐乐天射杀的猎物放在马背上紧随其后。
霍继祖等人正与董彬坐在草地上饮酒,他远远看到洪宽马上的野鹿,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哈哈,有野味下酒了。”等洪宽收住缰绳停下龙骨马之后,霍继祖上前帮洪宽将野鹿抬到众人面前。
鲍舒文看了表情阴郁的唐乐天一眼,说:“看来唐兄弟的运气不太好啊!”
见唐乐天低头不语,洪宽答道:“这是唐乐天的猎物。”
“那就是你运气不好了?”鲍舒文瓮声瓮气地说。
洪宽看了唐乐天一眼,叹息着说:“唉,我的猎物逃走了。”
洪宽、唐乐天与众人围坐在一处,只是两个人并未像往常那样坐在相邻的位置。霍继祖吩咐士兵架起篝火,自己亲手切割鹿肉放到架子上烧烤。一会儿功夫,烤鹿肉的香气就飘入众人鼻中。
众人一边饮酒,一边分享野味。鲍舒文喝了一大口酒之后说:“董大人,会不会是野人或者镇戍雪疆的镇边都尉走漏了头曼身死的消息?”
见董彬沉默不语,洪宽朗声说道:“应该不会。因为神武龙皇在位时,明确规定野人报告头曼死亡的消息和禁军护送头曼继承人都是高度的军事机密。野人在头曼身死之后,派人赶往雪疆重镇宣德城,单独将消息禀告给镇边都尉。镇边都尉将头曼死亡的消息写入秘折,火漆封缄,然后派出心腹骑兵,千里加急送到凌云城。镇边都尉如果将消息泄露给他人并造成严重后果,将被处死。骑兵护送的秘折如果丢失或被夺,则骑兵处死,镇边都尉革职。送信野人如果不是单独禀告镇边都尉,或是在雪疆以内泄露消息,将被就地正法。一百多年来,这个规定得到了严格的执行,从未发生过走漏消息的现象。”
“你怎么知道?”鲍舒文瞪大了眼睛问道。
“我没事的时候喜欢看看《神龙书》、《帝国史记》一类的史籍。也比较留意雪域边疆上的时事。”洪宽淡淡地说。
“难道我们这五百多人里面有内鬼?”霍继祖放下即将送到嘴边的酒袋说。
“至少不会提前走漏消息。”董彬咽下嘴里的鹿肉,“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是在上路的时候才知道这次的任务是护送这个野人。”他用沾满油脂的手指了一下待风云。
待风云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面无表情地啃着手里的烤鹿肉。
鲍舒文看了看唐乐天,又转头看了看洪宽,说:“除了龙皇之外,能够提前走漏消息的只有四个人,首辅洪善图、太尉唐潇、度支吕济民和禁军统帅李翀。”
“首辅大人和太尉大人的公子都参加了这次活动,可以排除,李翀将军忠肝义胆,世人皆知。至于吕大人……就不好说了。”一脸憨笑的张广南说。
“吕济民不过是个富商,要不是帝国财政吃紧,他是不会成为财府大臣的。”鲍舒文说道。
“鲍兄,你似乎对勾魂教比较熟悉。你能说说他们的事吗?”洪宽朗声问道。
“我?”鲍舒文看了一眼霍继祖脸上的刀疤,“还是让霍兄给你讲吧,他脸上的刀疤就是拜勾魂教所赐。”
“霍兄的名字上过索命牌?”洪宽好奇地问。
“不是我,是我哥上了索命牌。”霍继祖叹了口气,说:“我哥比我大十六岁,他武艺高强,爱打抱不平,结下了不少梁子。我八岁那年,突然有一天,一个头戴蓝色鬼脸面具的人带着很多人冲到我家里,他手下那些人都戴着白色马头面具。我哥问他们为什么私闯民宅,戴蓝色鬼脸的人说我哥上了索命牌。我哥见寡不敌众,就提出他可以束手待毙,希望他们能放过我们家里的人。那个人答应了,说他们只杀写在索命牌上的人。”霍继祖叹了口气,脸上的刀疤抖了一下,“我当时年纪太小,不自量力,见有人要杀我哥,就冲过去想要救他。结果被那个头戴蓝色鬼脸的家伙一刀砍在脸上,多亏我爹拽了我一把,否则我就没命了。”霍继祖一连喝下几口烈酒,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抱歉,霍兄,”洪宽拍了一下霍继祖的后背,“你哥是个英雄。”
“我很敬佩他。”霍继祖又叹了口气,“后来我爹怕我重蹈我哥的覆辙,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就把送到禁军来当兵。陆衡跟我是同一天到禁军报道的。”
想到同来的陆衡、何胜和几十名士兵已经葬身斥候岭南口的如意客栈,众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直没说话的唐乐天更是悲从中来。他跟陆衡、何胜关系平平,但不知道为什么眼中泛起了泪花。
“小兄弟,对咱们军人来说,生生死死是常有的事。”鲍舒文拍着唐乐天的肩膀说。
唐乐天咬住嘴唇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地点了点头。
“生死由天定,该着死在床上的不会死在疆场,想开点儿,小兄弟。”寡言少语的邓世贤对唐乐天说道。
没有人再说什么,有的低头沉思,有的喝着闷酒,有的大口吃肉。
呜!呜!短促的龙号声响了两次,这是禁军将士再次踏上征程的信号。
唐乐天骑着白色的雪疆马随着众人行进在山谷中。瑟瑟秋风吹起了一些银杏树的落叶,也吹起了他红色的战袍。他并不怕死,却总是伤春悲秋,更会为逝去的生命陷入悲凉的情绪之中。
唐乐天抬头望向秋日的蓝天,发现有几片乌云正在向山谷这边移动。心中暗想“是要下雨了吗”?没过多久,小雨轻轻地飘落下来,淋在了他的脸上。他随着众人转过一座座山脚,进入一个个或是宽敞、或是狭窄的山谷。雨下得越来越大,水滴敲打着他的头盔,发出清脆的声响。奇怪的是,这清脆的声音让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他仔细地聆听雨水与头盔的碰撞声,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对可儿的回忆。她正伸出小手向他召唤,天真无邪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雨时大时小,将士们都在抱怨秋雨的烦扰、路上的泥泞和行军的疲惫。西边的太阳终于开始沉落,董彬一行来到一个村落遗址。虽然为数不多的房屋基本没有房顶,但董彬仍然决定在此扎营。
或许是因为天气糟糕,或许是因为想要早点儿休息,众人只是吃了简单的晚餐,就回到了各自的帐篷。
唐乐天与毕宁等五人同用一个帐篷。毕宁本是陆衡手下的伍长,如今被补充到唐乐天麾下。毕宁在如意客栈的战斗中受了些轻伤,但并无大碍。毕宁等五人将帐篷搭在一处废弃的房基上,房基上的部分积水也被尽可能地清除了。他们还找来一些树枝铺在地面上。但尽管如此,穿着铠甲躺在树枝上面还是会有一种阴冷、潮湿的感觉。
毕宁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礼貌地问了一下唐乐天还有什么要做的事。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他和其他四个兄弟便侧身而卧,酝酿睡意了。
雨水敲打帐篷的声音,地面上不断涌起的湿气,都使人难以入睡。唐乐天又开始背诵那枯燥的军规。可是,当他背诵到第七十二条的时候仍然睡意全无。他整个下午都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开始在脑际盘旋。“我竟然对洪宽动手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竟然把勾魂教的杀手给放了,真的像洪宽说的那样,是因为我爱上她了?可是我的心中明明只有可儿,我怎么会爱上司马吟呢?”唐乐天翻了个身,继续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没错,司马吟是很漂亮,可是她缺乏可儿那种一尘不染的纯净。她是个杀手,而且,似乎……反正我不可能爱上司马吟。那我为什么要放她呢?……还是背军规吧。”
不知背诵了多久,他才有了睡意,也记不得是背到第一百七十六条还是一百七十七,他便开始沉沉睡去。他梦见了可儿。可儿在田野里奔跑,他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可是那种难以言传的幸福却让他心潮澎湃。他记不清跟着可儿跑了多远或者多长时间,只是期待着就这样一直跑下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可儿越跑越快,他渐渐跟不上了。他拼命奔跑,可是距离却越拉越大。他放声呼喊,可儿却不理不睬。“可儿!”他不停地呼喊……
呜——响亮而悠长的龙号突然响起,这是危险来临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