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人……”秋翠铃见到他完好出来，立刻明白那妖应是败了。
“这条疯狗。”田忌水不顾风度骂道，不知说得是那妖还是地上的冬竹，他没好气地往地上一指，“翠铃，把他杀了，我们回去。”
秋翠铃低着头，迟迟不肯动手。
“你是要违抗我？”田忌水说道，同时傀儡取出袖中匕首，一步步朝着冬竹走去。
“田大人！”翠铃将他喊住，“翠铃愿做活傀……”
那傀儡动作一止，男人眯起了眼问:“你说什么？”
翠铃咬了咬牙，重复一遍，“翠铃愿做活傀。”
所谓活傀，是指在炼制傀儡时不驱散活人的神智，而是用傀儡术侵蚀同化，这样制成的人偶非但能够自己行动，同时又对主子忠心不二。田忌水之所以没有尝试，只因为在炼制中，要求被施术者心甘情愿，而且时间长且痛苦，炼制完成后活傀亦会成为生不如死的存在，几乎所有人在面临抉择时，都会选择自毁神智，不做那行尸走肉。
“条件。”田忌水径直问，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翠铃是自愿的。
“放过竹子。”少女欠声幽幽，现在的她并不够资格同田忌水谈判，竹子和她的命田想拿就拿，根本不会有所顾忌，再加上冬竹毁了朝廷的宝物，想让他放过冬竹，无疑痴人说梦。
“好。”
“求大人……咦？”她已经要跪到地上，忽得又仰起了头。
田忌水似笑非笑，“太子陛下在闽中募集童男女，我把他送去凑数，太子应该会收。”
秋翠铃不知冬竹去闽中是福是祸，但总比横死当下要好，她深行一礼，“谢田大人。”
“谢我？”田忌水捏起了秋翠铃的下巴痴迷地端瞧，“半条烂命换一具活傀，这么好的买卖为何不做？”
少女被他看得浑身起了疙瘩，偏又不敢乱动，田忌水的脸都快凑到跟前，鼻尖就要碰到，却又突然退了回去。
“还是太嫩，过几年再尝。”他邪笑转身，宝物被毁他毫不担心，皇帝并未见过宝物真身，到时随便装个丹药糊弄下就行了，倒是这冬竹，却是意外成了秋翠铃不得不献身活傀的一个廉价筹码。
不远处穿过马蹄声，百余精骑姗姗来迟，为首之人拖个麻袋，里面装着十一颗刚摘的人头。乌鸦叫着朝一处围去，三川郡外的荒漠之行，趁着夜色尚浅，悄然落幕。
……
一月后……
闽中东临县，沿海的码头上停靠了三艘大船，长百丈，高数十，宏伟的龙头雕刻船首，船身鎏金漆红，威严气派。这是皇帝即将驶向东海仙岛的祭仙龙舟，国师徐戎将带着三千童男童女，从这里出发，奔着神仙而去。
去往海边的路上，围观的百姓把东临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其中大多不是东临的县民，而是从会稽郡与闽中邻县赶来的人们。不少人的孩子都被征去当了仙童，今日出海做父母的放心不下，便来送孩子一程。
“走开走开。”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等到了一队全副盔甲的大朔士卒，手持着长戟野蛮地推开人群，硬生生挤出条道来。其中有一骑马之人，看打扮像是个官，他让士卒排成两列，然后一路怒色喝道：“周围人都听好了，过会谁要是敢越线惊了太子，立斩不赦！”
他这一吼，原先推推搡搡的人群顿时安静了许多，有胆小的更是悄悄往后边挤去，生怕一不小心给人推了出去，脑袋搬家。
“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纷纷探头张望，只见百米外徐徐走来了一队骑卒，身着亮银的盔甲，胯下皆为雪白的战马，赳赳气昂，分外惹眼。有眼力劲的立刻认出，这是大朔最精锐的轻羽骑，传闻轻羽一共不过两千骑，今天一下来了百骑，当真是开了眼界。
俊气威武的阵列当中，有一位身着黑袍的年轻男子，他同样骑着白色战马，只不过那马更高大一些。他的左右是一书生男子和美艳女子，正是一月前突袭柳三指的田忌水和他那具傀儡。三人走近，方才的官员麻溜地下马高呼：“拜见太子陛下！”
群卒和百姓齐刷刷下跪，跟着他山呼道：“拜见太子陛下！”黑袍男子微笑致意，他就是当朝皇帝的嫡长子，赵辰。
百人的轻羽骑行过，后头便是长达千米的童子长龙，六人一行，五百一列，浩浩荡荡地穿过整座东临县城。仙童们都穿着蚕丝编成的衣服，轻柔飘逸，随风摆动。仅这三千件仙服，就倾尽两郡整整三月的人力，如今千人共着，确实有几分荡然仙气。
仙童陆陆续续经过，忽然人群中钻出一个女子，刚出几步就被士卒制住，她披散着头发，口中哭喊着：“慧儿！我的慧儿！”
“娘！”队伍中传回一句应声，接着声音戛然，一女娃被护卫的将士抱了起来，用手捂住了嘴巴。
队列随之一阵骚动，先前的官员闻声趋马赶至，见了女子火冒三丈，怒道：“哪里来的大胆刁民，给我就地正法！”
女人被士卒像小鸡般架到了路边，头被按到地上，一把长戟在百姓惊呼声中高举，锋利的戟刃晃着刺眼的白光。眼见着女人就要呜呼，十丈外响起了一人的话声：“慢！”
说话的是赵辰，官员不敢怠慢，慌忙对下面挥着手：“停，快停下！”
长戟挪走，赵辰至女人跟前下马，不及官员禀报先是怒斥他一顿：“是谁给你的权利滥杀无辜？”
官员吓懵，哆嗦地回道：“回太子，她擅闯……”
“住口！”赵辰把他喝住，“为娘的想看一眼闺女，何罪之有？”
官员不敢接话，连连点头。
此刻女人缓过了神，仙童队伍里也跑出来一个清秀的小丫头，两人用力抱在一块，泣不成声。
赵辰默默蹲下，女人慌把丫头放到地上，磕头拜去，“谢太子陛下让我们母女相见。”
赵辰祥和地笑道：“骨肉亲情，最大。”
“慧儿从小没爹，与我相依为命，两月前我外出务农时听得她被人带走就一路寻到了这儿，刚才冒犯了太子陛下，草民该死。”女人眼泪哗哗，不住磕头，赵辰伸手扶住，温言道：“下人做事不周，赵辰给你赔不是。”
女人哪敢呈这个情，又跪倒在了地上。
赵辰叹了口气，起身借机向周围百姓解释：“乡亲们，此番征去你们孩子出海，不是打仗，也不会丢命，他们是去向仙人祈福求寿。这不仅是朔的大事，于你们孩子也是一份造化。乡亲们放心，此去至多半年，你们的孩子就会带着仙福回到你们身边，赵辰，在此谢过。”他躬身行礼，百姓呼啦跪下，女人感动得泪流满面，拍了拍丫头的脑袋把她推给了赵辰。
“太子仁善，草民信您。”她道。
赵辰让人把丫头送回原位，又扶女人回了人群，千人的队列重整旗鼓，重新上路。
田忌水在不远处看完了一切，轻声自语：“东海凶险万难，太子这谎，说得勉强。”
有了这次风波，百姓们对本就名声在外的太子陛下又添了一分好感，许多原来想要争夺孩子的人也消去了念头，满心希望自己孩子能去仙人那里求一份福气。
“咦？怎么还有仙童带着镣铐的？”有人看到了队列中一孩子拖着沉重的手脚镣铐，奇怪不已。
旁边一同来的朋友笑他见识少，说：“这定是太子陛下从大牢里选得小囚徒，让他也有机会去仙人那儿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其他人都觉得有理，感慨太子确实是个爱民的主子。
队里带着镣铐咣当作响的孩子就是冬竹了，一月前他在颠簸的马车上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辆囚车内，手脚戴着精铁的镣铐，又冰又沉。全身的伤口被人简单处理了一番，涂上了劣质草药，身体虽然仍很虚弱，但已伤不致死。
接着就是三十多天没日没夜的赶路，随行还有许多哭哭啼啼的小娃娃，他们在几百个士兵的押送下来到了东临。到地后他被人带去河里洗了一通，硬换上了这身奇怪的衣裳，然后就被带到千人的队里，说是要被带到海上去。
在队中前头他见到了田忌水，隔着很远田只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诡笑。他想不明白为何田忌水会留他一命，不过现在身处成百的轻羽骑中，他这一身伤的病号，也唯有顺着士卒的吩咐去做。
跟着众人走了足有半日，终于来到了东临海边。巨大的龙舟出现在眼前，他和其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一样，都感到了无比的震撼。
能造出如此庞然大物，自己还是太小看名为朔的万里巨兽的力量，冬竹想道。
龙舟轰隆落下一道木桥，为首的大船走出一长须道骨的男人，赵辰深深行了一礼，大声说道：“赵辰送童子到此，接下来就有劳徐国师了。”
原来那人就是国师徐戎，他拂袖回礼，悠长地天说道：“陆地凡人徐戎，携大朔三千童子，出海——”
他的声音中气饱满，在场千人竟都听得真真切切。话音落下，三千名童男童女，就在士卒的押送下分为三波，各自有序登上了龙舟。
冬竹被分在了第二艘船，别人都是自己走上去的，唯独他是在两个士卒的推打中被赶上的船。上船前他与百余白马中的田忌水相视一眼，对方嘴角一动，仿佛在说：“这是我派人给你的最后的“照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