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竹头也不回,不紧不慢地说:“我打不过你,但我要走,你还留不住。”
“是吗?”田忌水冷哼,紧接着后方一声剑意长鸣,刺骨的杀气刹那间扑到冬竹的后脊。
剑刃交错,相抵脆吟,冬竹挥剑挡住,入目的是那张清冷绝美的脸庞。倾城之下,他却不敢有半点分神,曲臂推剑,刺出一隙青光。剑势直奔女子面门,然她丝毫不惧,一步迎上,两把剑锋擦着双方脸颊而过,女子落下几缕青丝,冬竹落下一寸割伤。
只凭一招高下即分,冬竹清楚自己不是对手,边打边退,想找机会翻身上马,可女子步步紧逼,剑剑封路,不给他有一丝机会脱身。短短几息交手数十,冬竹身上轻伤遍布,女子衣裳也划破了几道口子。
如此下去必败无疑,若要有转机,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冬竹眼神一冷,撇开防守,径直用胸口去撞剑头。
扑,剑身入肉,没入三寸,冬竹忍痛用手臂一夹,突突得往前顶去,霎时剑身再入三分,他人却跨到了女子胸前不足半尺。
“抓到你了!”他右手挥剑画弧而下,剑刃所指,正是女子雪白的咽喉。
呼,长剑挥空,冬竹感到胸前一轻,见女子松开剑柄躲去了一丈,他赶紧抓住机会撤到马边,顾不得还插在胸肩的剑就要上马奔逃。
“竹子。”一声呼唤清脆好听。
冬竹上马的动作一停,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面前的那个少女。娟白的面纱,清澈的双眸,正是那个他丢在百骑重甲中释然一笑的清丽少女。
“你……你还活着?”他忘了逃跑,脑袋倏地空白,田忌水带百余精骑的围剿,不可能会留下活口。
“对不起。”
他听到女孩轻语扑入怀中,然后腰上一凉,低头看去,腰间一把匕首刺到肉里,女孩握着刀柄,双手微颤。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
啪,啪。身后传来田忌水拍手的声响,“几年不见,居然能从我手里脱身,确实了得。”
“你若不怕人偶受伤,我已经死了。”冬竹嘴角留红,硬撑着回道。怀下少女蓦地抬头,对他知晓人偶一事很是意外。
他口中的人偶指的是那美艳的女子,她外貌瞧着与常人无异,但实则被男子炼成了傀儡妖,神智溃散,肉身受他控制,不死不活,宛如牵线的人偶。
“她很难得,弄坏了我会头疼。”田忌水上前搂过女子,深深地吻了一口,眼中满是痴狂,“不过好在她有个妹妹,过些年也会是具不错的身体。”
妹妹?难道?冬竹看向少女,她目光黯淡,默默揭去了脸上的面纱。
同样绝美,同样倾城,简直与那女子刻自一个模子。
“秋家的人,生来便有怪病,活不过二十,但身体却极适合炼成傀儡。”少女抿着薄唇说道。
“不错。”田忌水道,“秋家人的病世间无药可治,想活下去,只有成为傀儡妖。”
冬竹恍悟,当年姜少植的愤怒也好,腰上的匕首也好,那日山间少女的倾诉也好,他全都明白了。
“翠铃,杀了他。”田令道。
少女犹豫,手抖得剧烈起来,冬竹摸了摸她的头说:“我把你丢在那里等死,现在你来杀我,这很公平。”
他大可以一剑取了她的命,然后绝命一搏,田忌水离他十丈,未必来及拦他上马。但他,下不去手。
血滴滴答答已经流了很久,冬竹感到了身体涌上的虚弱,不知道为何,不惜深挨一剑也要活下去的他在少女面前,却生出了死在她手里也不错的荒唐念头。
他蓦然开口:“你说过,你不想成妖。”
少女的身体僵住了。
“我说过,你不会成妖。”
那娇柔的身躯瘫软在地,少女松开了刀柄,再忍不住抬起了头,清秀的小脸梨花带雨,憋红的双眼惹人心疼。
她带着哭腔,像个孩子般说道:“竹子,我不想当人偶。”
冬竹笑了,抚过她的脸,“不当,咱不当,公主的罐子在你这儿吧。”
少女点头,她让冬竹雕个假的,目的就是为了从赵月曼处调包过来。她从怀里取出,交到冬竹手里。
“禁妖罐。”
“什么?”少女问道。
他拿起罐子,“同那只萤虫罐一样,这只也是用来禁锢妖的术罐。”
“翠铃,你在做什么?”田忌水见到这幕,觉察事情已不在他的掌控,遂控制女子再度动作,如同魅影朝二人袭来。
冬竹五指按在木罐的五处花纹交汇,千年沉阴硬过铜铁,金戎难破,但他所按乃禁妖罐的放妖五穴,他一用力,木罐便顺着花纹寸寸崩裂,啪得一声被捏个粉碎。
“我倒要看看,能动摇朔朝的妖,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轰!女子被气流震飞十几丈远,慑人的妖气平地而起,直贯云霄,把云层冲破一个大洞。半空中弥漫着暴躁的狂沙,大风呼号,夹杂着凶戾的吼叫。泰山般的威势临空压下,冬竹知道自己放出了一只不得了的大妖。
烟尘渐渐散去,露出了罐中妖的真容,二人高的身躯,浓密的长毛,两只弯角巨硕尖锐,四肢似虎,然指爪似人,背后望去,就像一只怪诞的巨羊。
它侧过头,现出它渗人的面孔,两只类羊巨角的当中,安着一张双眼紧闭的人脸,定睛一瞧,它的腋下竟是睁开两只圆滚的眼珠。
“身如牛,人面,目在腋下……”少女喃喃,“是狍鸮。”
“不……”冬竹否道,“狍鸮没有羊角,而且不会有这么大。”
“哇啊——”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重获自由的叫吼,听着怪如婴儿啼哭,十分渗人。它耸耸鼻子在半空嗅闻,然后腋下二目就锁定了这里实力最强的田忌水。被禁锢了不知多久的巨兽饥肠辘辘,极需补充大量的精气,这里精气最浓郁的就莫过于他了。
田忌水感受到了巨兽的目光,收敛了悠闲气意,神情终于严肃几分,他不复方才从容,讽笑道:“呵,为了长生,竟不惜捕用这等污秽凶兽,慌不择路,可笑至极。”
巨兽眼珠骨碌碌转了转,口中呜呜发出了毛骨悚然的人语声,“蝼蚁,竟敢妄论吾为污秽。”
田忌水面露不屑地说:“重伤不足破茧,充其不过化形的小妖也敢对我这么说话?”他嘴上虽硬,动作却不敢含糊,已至化形的又怎会是小妖,重伤尚有此实力,面前这只怪物,巅峰之时又岂会没有返璞的威能?
“大胆蝼蚁!”巨兽惹怒,一掌挥下,顿时荒漠地动山摇,飞沙四起,秋翠铃赶紧带着冬竹往远处撤去。
“他们说得什么?”冬竹听不懂田忌水口中破茧、成丹之类的话,便问秋翠铃。
翠铃扶着他一步一拐,解释道:“应该是对妖实力的称呼,入妖、开智、成丹、化形、破茧、返璞……每个阶段的妖实力各不相同,越往上越厉害。”
冬竹摸不透其中的水深,又问:“化形厉害么?”
“当然厉害。”
“我怎么看不出来区别呢?”
翠铃心想都什么时候你还想这有的没的,又不敢刺激他怕他伤痛发作,就回答道:“只有修术到一定层次的人才能分辨妖和人的实力,你又不是术士,当然看不出来。”
“这么说,人也有分阶?”
“自然是有的。”
说着翠铃发现冬竹的血流了太多,脸色已经看不到半点红透,顿时吓得不敢带他再走,扶他到一块石后躺下。
那一头巨兽与田忌水打得惊天动地,不时有飞石越过头顶,冬竹苦笑自己自不量力,居然有自信从田忌水手中逃跑。只听现在打斗的动静,就知道田不过是在玩弄他罢了,根本没有认真动过一根手指。
身上还插着一刀一剑,冬竹的伤势不断恶化,他头脑开始发热,身体变得冰冷。惊慌失措的秋翠铃哽咽着用娟帕给他擦着冷汗,嘴里念叨着:“都是我的错……”
确实,如果没有她在腰上给的一刀,单是胸口的剑伤,冬竹不至于危急到这个地步。
冬竹没有丝毫怪她的意思,他不知道秋翠铃的过去经历过什么,但能让一个花季少女持刀伤人,一定不会是什么好回忆。他八岁杀人,对这种体会,再深不过。
他抬手抚摸了秋翠铃的脸蛋,帮她拭去眼泪,然挡不住困意渐弄,眼睛倦得几要合上,他猜这一闭大概再也睁不开来,小声地自语道:“姜大人,竹子食言了……”
“什么?”翠铃听到他说话,以为在叫自己,刚要问,忽见一道黑影从远处疾来,空得一下撞在冬竹胸口,将他给撞飞了出去,翠铃慌忙跑到落地的冬竹身边,见他身上的匕首被震飞,剑也被震断了,胸口黑漆漆得似被火烧过,双眼紧闭像是死了。
她颤巍着探指到鼻下,松了口气,人还活着,只是状态不容乐观。
“该死的妖怪。”石后田忌水骂骂咧咧出现,衣裳破烂狼狈不堪,那柄羽扇已不见踪影,只留了一片鹅毛在领上。他身后依然跟着那个女子傀儡,衣衫和他一样的破碎,刚经历了场恶战,两人身上深深浅浅都是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