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剧烈摇摆,众人在船头艰难站立,刘河扶着船舵,撕扯嗓子指挥全局,金裘则沦为了一个下手,乖乖地听他差遣。
十几个船员在船沿奔走,用剑戟去戳那攀上来的妖兽触须,甲板上漫天飞窜名为文瑶的飞鱼怪,不断有孩子和船员被文瑶撞落海中,另有许多人被海妖卷走,成为果腹之食。哭喊声不断,这艘本应千人白衣飘飘循至仙岛的龙首船,已是变成了人间地狱。
船头吱呀着对准徐戎所在的方向,呼啦啦摆动着被扯破烂的风帆,摇摇晃晃朝着徐戎驶去。不料徐戎的天字龙舟竟是早就调了船头,张满了帆全速前进起来。
这光景便是再傻得人也看明白了,徐戎这是打算抛下他们开溜。刘河骂了声娘,手捏得舵盘啪啪作响。危机时刻见真章,比起已经愣在原地的金裘,刘河硬是靠一己之力稳住了混乱局面,死死咬住了天字船的尾巴。
排在最后的人字船见天地两舟竞相追逐,地字舟还被一群骇人的海妖群起围攻,手足无措地停滞下来,直到两艘船快开得没影,才无奈地跟上。
原本平静的海面被无数妖兽搅得天翻地覆,三艘龙舟像无根落叶飘在浪潮中起起伏伏。
地字船上盘附的妖兽越来越多,吃水线硬生给拉下了大半,船上一片残破狼藉,到处漏水,桅杆也在群妖乱舞中折断了几根。
冬竹不会开船,只有力气,索性抄了把鱼叉驱赶起了攀上甲板的妖兽,狍祖也顾不上伤魂动魄,用妖力凝了张网罩在冬竹身上来恐吓那些海妖让它们不敢靠近。
呼得一阵大风袭来,是有妖海中作祟,大风卷走了好些孩子,漫天哭喊中冬竹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喊,抬头一看,见六子正拉着娟儿使劲,娟儿的脚被一只没见过的妖兽缠住,全身挂在船沿边上动弹不得。
冬竹快步赶至,举起鱼叉猛刺妖兽触须,连刺了十几下,都刺出了白色的浆液那妖兽仍不松劲,反而越缠越紧,同时还又举起几只触须,横扫着挥向冬竹和六子。
触须来势汹急,根本不及闪躲,眼看着就要砸到二人身上,情急中狍祖魂魄出窍,幻化出戾兽虚影朝着妖兽一声怒吼,荡气中足,威势惊天,那妖被他得气场震慑,当即吓得松开触须落海逃窜,周边的妖也被这一吼吓破魂胆,纷纷奔逃而走,一时间,大半边船沿竟是没了妖兽的踪影。
冬竹惊得愣在原地,傻傻看着狍祖虚影变成光球重回自己身体,“你还有这本事?”,他佩服地说道。
“用不了几次,别指望我。”狍祖的声音显得很虚弱,魂魄出窍耗去了他大量的妖气,已经伤到了根基,这事他没有告诉冬竹。
“谢了。”冬竹轻声感激,丢了鱼叉扶起娟儿和六子,然后四下张望,紧张的问:“云子呢?”
二人都摇头,六子说:“太乱了,我们在甲板上走散了。”
娟儿在边上低着头,带着哭腔埋怨自己:“云子哥是帮我煎药去了,都怪我。”
“不关你事”,冬竹拍拍她脑袋,抓过两条捆在桅杆上的麻绳,把绳头交给六子,“捆腰上,颠簸的时候千万抓牢,我去找云子。”
六子见状,说道:“我也去!”
冬竹笑:“你还有娟儿呢,看好她,别再给浪刮跑了。”
六子握了握娟儿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冬竹帮他们二人系好腰绳,忽听身后群呼尖叫,他转过头,仰头惊现百丈高的滔天巨浪遮住了天空,黑压压伴着骇人的呼啸轰隆落下。
刹那间,好像数千头狂怒的公牛奔袭冲撞,冬竹整个人倒飞而出,一头撞碎屋壁弹了几下滚到了龙船的另一边。待浪头过去,冬竹迷糊地看到甲板上的人少了三分有二,脚边海里飘上无数的哭喊。
冬竹胸口剧痛,肋骨折了好几根,他忍痛爬到船沿,探出头往下望去,脸色刷得惨白无色。
黑影,无边无际的黑影,蔚青的海水被一片望不到边的黑暗笼罩,好似船底潜伏了一座巨大的岛屿。
“糟了,来了个老家伙。”
冬竹第一次听到狍祖用这么悲观的语气,连问:“谁?”
“一条鱼。”狍祖没好气道,“一条能拍出方才那般巨浪头的鱼。”
鱼拍出个浪?百丈多高?冬竹涌起一阵恶寒,脚底下的黑影难道是条巨鱼?一条山一样大的鱼?
“竹子!”他没能多想,甲板远处就有人叫他,他爬起身,看到六子和娟儿系着桅绳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又见几个人互相搀扶着朝他走来,其中就有刘河与金裘,船舵已经毁了,他们再没可能追赶上徐戎的龙舟,几个人都沮丧着脸,眼神很是暗淡。
“喂,小子。”刘河喊他,“妖散了,过来商量事。”
冬竹古怪地朝四周打量,船上不知何时安静下来,所有的海妖都不见了,只有寥寥的孩子的哭声和哀嚎。
妖退了?乍一看是的。然冬竹的双脚发颤,一字一顿地说道:“还有一只……在我们脚下……”他指着深色的海面,那黑色越来越浓,不断靠近着水面,在刘河等人的疑惑表情下咔嚓顶穿了整艘龙舟,船骨随着一声清脆崩断,地字号龙船,就在众目睽睽下折成了两段。
冬竹的神色很平静,他感到时间仿佛悄然停止。他看到一座带眼的鱼头大山撕裂了甲板,长出一张深不见底的鱼嘴深渊;他能看到娟儿和六子失去平衡,被桅绳甩到半空,翻落大海;能看到金裘翻落裂缝,杀猪般嚎;刘河抓着船板,脸上满挂愤怒与不甘。
他长叹一声,在那张遮天蔽日的血盆大口面前,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
“大晚上不睡觉,上哪儿去了?”
“姜大人?”他隐约听到姜少植的声音,转过头,看到的却是田忌水提着一具四肢下垂的美人傀站在身后,“我说过,你逃不掉的……”
他下意识地拔腿要跑,面前却又出现了柳三指带血狰狞的面孔朝他嚎叫:“公主在哪?把公主还回来!”
“不,公主不在这里……”他连连倒退,背上撞上轻软的一具香躯。是她,他嗅出了那香甜的味道。
“你说过,不会让我成妖。”
“我……我说过。”冬竹抱住了头,浑身止不住的战栗,“我说过,要解开惊堂木的秘密……我说过,要斩田忌水于剑下……我,我,我不能死。”
他拼命的想催动双腿,但使不上半点力气,阳光一点点被黑暗遮蔽,将恐惧和绝望注入他的身躯。
“小子,想活吗?”是狍祖的声音。
“想,想!”
“听不见。”
“我想活,想活!”
“即便不做人了?”
“不做人了?”冬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突然诡异得发起笑来,“我从离开尹江县起,就不做人了。”
“有意思。”狍祖笑了,“我就帮你一把,呵呵呵……”
一阵刺耳的怪笑充斥了他的大脑,他猛然睁开眼睛,冷汗从额头滑过脸颊,时间又开始流动,他重新听到船上四起的尖叫,海浪的翻腾,重新看到那张血红蠕动的鱼嘴铺天盖地地朝甲板扑来。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被震到了半空,正在缓缓下坠,他不禁感慨方才的幕幕原来只是死前的走马花灯,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小子,聚气入风门。”狍祖忽然喊道。
他感到一股力道涌入经脉,精神徒然一振,立刻按他说得催动了精气。
“再入大椎,分流肩井。”
冬竹照做。
狍祖一笑,“还做人不?”
冬竹猛得睁眼,“不做何妨?”
狍祖大笑,此刻冬竹已快要落入鱼嘴,他最后说道:“灌秉风!”
冬竹凝神聚气,一把将全身气劲涌入秉风穴,肩胛处砰得破裂,溅出血花,同时还有两道黑气左右喷涌,在空中汇成一具翅膀模样。
“别向上飞,避开牙齿,飞下边。”
冬竹不及惊讶细想,下边是鱼嘴,他一咬牙扇动黑气翅膀朝下飞去,说来也怪,这双从未有过的双翼用起来竟如天生手脚般得心应手,他要往左便往左,要往右便往右,听话极了。他灵巧地躲过尖牙和舌头,避开咽喉里滴落的粘液,最后一脚落在了看似平坦的肉地上。
……
鱼肚里漆黑一片,他尴尬地唤着狍祖:“狍祖,点个光。”
手掌刷得射出一束白光,他照了照,发现身处在粘稠的****洞穴中。
“嘶”他吃痛,肩上的黑翼在落地时就散了,现在他感到了双肩传来的肌肉撕裂的疼痛。
“狍祖,这是怎么回事?”
狍祖随意地说:“你不要做人,我便帮了你,就在刚才,你已经脱离凡人,入妖了。”
“入妖?”这词他听翠铃说过,好像是妖境界的一种。
“别得意太早。”狍祖说道,“虽然我用妖气帮你改了肉身,但仅仅入妖还是一只小小的蝼蚁。”
冬竹伸出手臂翻看,黄皮嫩肉没有变化,又摸了摸脸,有鼻子有眼,好像也没变成个妖怪样子。
狍祖在脑中嘲笑他道:“谁说入妖就要变妖的?狐狸入妖仍是狐,老虎入妖还是虎,你入妖,自然还是个人喽。就是人叫狐妖,虎妖,你嘛,就叫人妖。”
冬竹懒得驳他,倒是对飞行时的自如有些好奇,狍祖又进来插了一嘴,“你真以为是自个儿飞的?那不过是我借了你的肩膀而已,会飞那至少也是化形后的事,就你这水平,还早得很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