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墙上的挂钟敲醒了零点的钟声,但是现在指针显示此刻已是凌晨一点半,这里是JS市永正司法鉴定中心其中一间验尸房,这间验尸间停放着五张不锈钢的尸床,是专门用来解剖尸体,鉴定死因,寻找真相的实验室。
验尸房里静悄悄的,空荡荡的,冷冰冰的,除了墙上的挂钟发出时间流逝的‘嘀嗒’声响,仿佛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可以提醒这里存在生机,但是在这样冷冰的房间里,真的可以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生命气息,只要你屏住呼吸,就可以真切感受到其中某张尸床上,一具温热的尸体还尚存呼吸。
突然之间尸床上的‘尸体’开始急喘呼吸,而且从身体深处发出十分诡异的声音,或许是有噩梦缠身,亦或是身患严重的呼吸综合症状的哮喘病,或者二者兼备,这具‘尸体’只是一时之间睡死了过去。
一瞬间,他的呼吸频率忽快忽慢,气息长短不一,身体一阵异常剧烈地抖动过后,好像他的身体被另一个可怕的死魂灵占据着,在梦里一定有梦魇的恶魔追赶他,这样可怕的状况可能随时要了他的命,此刻他的喉咙深处发出窒息般惊恐万分的声音,他的呼吸在猛烈的呼吸状态下骤然停止,尸床上一具尸体诈尸而起,就好像刚刚再一次从地狱重返人间,他活了过来。
每次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只要发觉自己还尚存人世,他都会满脸欣慰,满心欢喜,就像是重获新生,宛如一个婴儿脱离子宫,呼吸到外界第一口新鲜空气那么开心满足,他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他再一次捡回来一条命,并且庆幸自己又一次逃离了那个噩梦纠缠。
叶友新坐起身来,看起来惊魂未定,额头上沁满了汗珠,显得满脸疲惫,刚才的挣扎过程,就像是‘鬼压身’一样的体验,他的意识清楚,但总也醒不过来,真是个可怕的经历。
可是他每天都要遭受数次这样的精神折磨,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更加频繁发作,这严重消耗着他的精力,如今才刚四十出头的他,精神萎靡,看起来却像是已经年过七旬,他的头发已见苍白。
他伸了个懒腰,啜饮了一口身边已经凉透的苦咖啡,仿佛再一次恢复了神气。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不敢有意识的睡去,因为他害怕就这样一睡不起,每个夜晚都是难熬的噩梦,就在刚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抵不过睡意,毫无意识地睡了过去,不过所幸,现在他还依然活着,他又逃过了一场诅咒一般的噩梦。
说不上来那是一个什么样可怕的梦,因为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噩梦里所有的梦像都是那么模糊不堪,他甚至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心有余悸。那种可怕的诡梦,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再次上演,完全没有情节推进,只有无尽的追逐和逃亡。那样的气氛场景致使他始终处在精神紧张的状态里,他觉得身后有一种压抑的恐惧感和紧迫感向他袭来,催促着他拼了命地想要逃离。他急促喘息着,在黑暗的空间狂奔向前,而他的不远处永远是一扇无法触及,却即将紧闭的门,希望就在前方,可是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真是可怕的精神折磨。
此刻他清醒着自己尚存人世,虽然说不上为什么,曾经几番仔细检查,身体各项指标一切正常,但是梦里致命的哮喘却总是如影随形,而且很有可能随时会让他在睡梦中就此沉睡过去,但是只要可以再次醒过来,还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就已是万幸,他并不奢求什么,为的不过是用自己的意志争一口气,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坚持活下去,哪怕某一天再也呼吸不上来,而就此窒息而死,他也心满意足,因为他坚定着意志和信念,从未放弃过自己。
即使这样,他还是不会借助酒精或是药物来麻痹自己,进行自我催眠,然后无知无觉舒舒服服地睡上一大觉。因为他害怕长期依赖酒精或是药物助眠,会导致他的神经系统紊乱,自我意识混乱,并且双手颤抖不止,从而连最简单的解剖手术都无法完成,不过最令他恐惧的是,这会影响他分不清自己是在睡梦里还是清醒状态,他知道自己最终的下场会是老年痴呆,然后忘掉一切,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那样傻傻地活下去,那该多好,他想。
他不断自我暗示,过往的记忆还是会变成美梦,并且伴随他度过每一个凄冷孤独的夜。此刻他显得精神百倍,一个人孤独的坐在尸床上,模糊不堪的目光朝着另一张尸床上看去,那是两个小时之前才刚送来的新鲜女尸,他看得出了神,错乱了意识,在他记忆深处始终有一个印象深刻的记忆存在,那就是二十年前由他亲手解剖的无名女尸。
整件事情经过前期策划,到最后彻底曝光在公众的监督视野范围之内,并且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效应,整件事情的影响效果,几乎可以媲美在此之前长沙YH区精神病院伪造的那个‘恶性事件’,那次谋划瞒天过海地揭露了真相。
他若有所思地回想起来所有记忆中的画面,得意地笑了起来,并且再次引起了他哮喘的老毛病,他几乎快要呼吸不上来了,就岔一口气,他就会失去鲜活的生命,就像此刻刚刚运送过来冷冰冰的女尸,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尸床上,再也感受不到这个真实世界的缤纷多彩和绚丽多姿。
他开始舒缓呼吸,集中精力,从过往的回忆重新回到这间庇护所,又开始满足地喝起了凉透的咖啡,他醒来的第一件事,首先应该是戴上眼镜,那是个高度近视的眼镜,他对于它非常依赖。可以说眼镜就是上天赐予他看清这个世界的第二双眼睛,可是今天他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眼镜放在了哪里,但是记得很清楚,他每次无意识犯困睡去,眼镜总会掉落在地,总之不会离开他的身边,触手可及,他想这次可能是不小心掉在了某个更加隐秘的角落。
他一向很小心谨慎,这间验尸房宛如他起居的卧室,他熟悉这里每件物品的摆设,以及环境布局,刚开始他没有在意,心情依旧很美好,嘴里闷声哼起了小曲儿,约摸着记忆中的位置,准确的穿上了隔离衣,戴上了手套和帽子,视线依旧很模糊,只要找到遗失的眼镜,他就要准备开工了,刚才送来的女尸,就是他工作的对象。
虽然现在才凌晨一点半,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奇怪的是他找遍了所有眼镜可能掉落的角落,甚至是好多处几乎不可能的地方,可是眼镜依然一无所获,他的眼镜就像是一瞬间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心里开始紧张起来,渐渐感到焦虑不安,眼镜不翼而飞,这一定有蹊跷,这很可能是个不祥的预兆。
他模糊地游走在熟悉的停尸间,像一只具有超声波或是灵敏嗅觉的超能动物,环视这小小空间里的一切,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可是这种死寂一般的氛围显得危险正要来临,挂钟‘滴答’走动的声响变得愈加急切,仿佛时间正在加快速度逃亡,难道这是死亡时钟的催促,还是他过于敏感的神经,他告诉自己仅仅只是眼镜失去了踪影,没必要为此大惊小怪吧,可是他变得失去控制和理智,表现地更加焦虑,这种视线模糊的糟糕感觉,仿佛一瞬间让他失去了对所有事物准确的判断,这种诡异的感觉令他产生错觉,恍如一切都还在梦里,难道眼镜的遗失提醒着他,他依然沉睡不起,还在那个纠缠自己的噩梦里苦苦挣扎?
他就这样在停尸间里,像一条六神无主的金鱼在鱼缸里游动,此刻另一张尸床有了异常情况,遮盖尸体的蒙尸布慢慢掀起,那个凌晨之前才刚刚送来的温热女尸悄然坐起身来,她面目僵硬,毫无表情,可是很显然一张苍白的脸仿佛又呈现出迷人的血色,裸露的身体,一丝不挂,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美好的躯体上布满了恐怖的手术过后缝合的伤疤,不知道在此之前她经历过什么恐怖经历,可以知道的是,她在HY县中心医院被确认死亡,死亡原因是心源性心脏骤停,抢救无效,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会活过来,她真的是叶友新的噩梦吗?
叶友新踮起脚尖,毫不费力地摘掉了墙上慌乱的挂钟,他手里握着钟表,停住了脚步,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用呆滞的眼神再一次看了一眼躁动的时间,时钟仿佛疯狂一般催促着他赶快逃离这个空间,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他用模糊不堪的眼神,用力看了一眼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刻,然后迅速摘掉了钟表背后的电池,时间定格在了凌晨两点钟。
他紧紧闭上了双眼,噩梦里的一切重现,恐怖的场景重新开始,再次向他袭来,致命的杀机正在向他慢慢靠近,可是他变得异常清醒,清醒得就连自己都感到可怕,也许这真的是他默默无闻的生命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刻了,或许是他的运气不太好,就连一个老年痴呆的归宿都没有赚到。
噩梦里索命的黑暗恶灵终于出现在他背后,向他伸出了恶魔之手,就快要触及到他的后背,抓住他的肩膀,而他选择在原地静静等待,迎接死亡的到来,再也没有疲于奔命的逃亡,再也不用苦苦追寻那遥不可及的渺茫希望,他知道这样的宿命难以逃脱,此刻心中安然,他的呼吸均匀,心中长久以来的恐惧反而渐渐消散,这场旷日持久的精神折磨终于告终。
当背后的恶魔之手就快要触及到他的时候,叶友新淡然地问出了心中苦闷的困惑,他说道:“请等一等,在我死之前,请告诉我,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
他的背后传出一个幽灵一般冰冷的声音,在这小小的停尸间显得无比空灵幽寂,就像死亡悄悄降临一样温柔地触摸,那声音说道:“不管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你都逃脱不了炼狱般的折磨,而折磨刚刚开始,你究竟在哪里死去,已经无关紧要了。”
这样的回答就像是对他的另一种折磨,就连死他都不能解脱,此刻他已经彻底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他歇斯底里地发出一阵怒吼,“为什么,就连死也不告诉我死在了哪里?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就在一瞬间,他疯魔了一般拿起实验桌上的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刺向了自己的心脏,这一切都令他背后的恶魔始料未及,他的鲜血喷涌而出,浸湿了手中紧握的时钟,时间定格在凌晨两点零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