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伏羲山脉。
古语有云:“九九归一。”
一四七,三六九,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不是简单的轮回,而是一种升华,一种再造,一种涅槃,更是一个新的起点。
九归山就屹立在这座峰峦叠嶂的伏羲山脉中,自洪荒,至上古,再到如今。傲视群峰,巍然伫立,天下之危以之为最,天下之雄以之为奇。而一代赫世宗门,伏羲门,便建在这座九归山上。
此时,宏伟的道教建筑布满了整个峰群,自山脚,到峰顶,再到两峰之间,殿、寝、堂、阁、门、亭、库、馆、楼、观、廊、庑合八百一十有三楹,曲直、静动、刚柔,和谐之至。
山峰各处,白烟弥漫,青雾缭绕。
一副安详、静谧的景象。
这个时节,正是伏羲门每八年开山收一次徒的日子。
伏羲门在中原屹立千年之久,与那京州儒园、中州梵音寺共称为修真界三大巨擘,门下弟子在那中原除魔卫道,受万人景仰。然而,伏羲门对收徒传道之事却甚为严格,每隔八年方才有一次机会,而每次,仅仅只收六十四名新晋弟子。
到了这一年年初,中原各地的伏羲门执事便开始发布招收门徒的榜令,经过层层筛选和考核,最终余下合六十四名资质极佳且家世背景清白者,于九九重阳之前送往伏羲门九归山。
此时,便是那重阳之日。
伏羲山门前,立着一块巨石,丈许来高,其南面光滑洁净,仅仅刻着一个大字,龙飞凤舞,雄浑苍劲,下笔之处险峻疏朗,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可穿针,其势大气磅礴,意境高远,浑然天成。
道!
“好字!”
这一赞扬之声,出自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负着左手,站得笔直,瞻仰那如鬼斧神工般的书法,倒真像能够鉴赏得懂一般,不时洋溢着褒扬的笑意。
此时艳阳当空,万里无云。
“你是何人?”
不知何时从那山门中走下来一个道童,看得这般景象,不由出口责怪道:“世人观我伏羲圣迹,无不心生敬畏尊崇之意,你这后生怎地这般对它发笑?”
闻言,少年忽地端正起来,虽然心道这道童看上去比自己还小,这句“后生”着实让他失笑,不过这是伏羲门的地盘,何况自己又初次一个人出门,万万也不敢得罪了他人。
“小道长有礼了,”他作了揖,道:“小生名为秦秦,方才我观这书法入了迷,心中甚喜,故而失笑,实乃赞赏之笑,而非戏谑之笑,道长误会了。”
听得对方的解释,道童轻哼了一声。
“此九归山乃道家圣地,如果阁下只是来瞻仰古迹,还请看完后速速离去,我伏羲门恕不招待!”
见状,这叫秦秦的少年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看这道童似乎不太友好,若是因为自己贪玩多看了几眼而误了今日的正事,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这封信是给伏羲门掌门真人的,请小道长代为指引通传。”
说着,便又再行了一礼。
那道童接过书信审视了一番,只见那信函上书“伏羲玉虚子亲启”几字,既无尊称亦无谦言,甚是无礼。一般修真人士甚至各大宗门的门主与玉虚子掌门通信之时,信函上都会有“伏羲掌门玉虚道尊”或是“玉虚真人”这样的敬称,而这封信上,竟是如此大胆地直呼掌门道号。
道童想着,不由再度看了秦秦几眼。
“写这信的,是你何人?”
“家师。”
秦秦答道,说完看见那道童脸上仍有不悦之色,似是对他的身份持有怀疑。想来伏羲一门门规甚严,对方如此盘问也在情理之中,遂又补充了一句:“师父说你们掌门读完书信后会接见我的,烦请道长通传一下。”
听得对方这般说话,道童心中不免有了些许怒意,心道你那师尊何许人也,也能让掌门真人卖你如此大的面子。
念想间,心神一动,催动着自己意念凝在那书信之上,想要用自己的探查之术窥个端倪。忽地,那信函仿佛像被附了灵识一般,闪现出一个玄妙的图案,泛着玄青色光芒,随即爆发出一股气势极强的意念威压,凭他的修为,居然在这瞬息间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竟是太极八卦图!
那纯净的道家气息,刚正的伏羲真元,正是他伏羲门修行千年之物,而且其道行之高,隐约中比之伏羲门内的众多长老还要强上几分。
这竟是一封被施加了伏羲咒印的信函。
这小小的变故仅仅只在凝神之间,连置身事外的秦秦都没有发现,但也仅仅只是这瞬息的压迫感,那道童就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背已不知何时渗出了丝丝冷汗。
他回过神来,满脸震惊地望着眼前不过十七八的少年,久久说不出话来。
※
无极殿。
伏羲门的无极殿,建在门内中心太极广场一侧,是伏羲门最为宏伟的建筑。倒不如俗世富贵人家那般雕门璃瓦、金碧辉煌,而是朴素无比,带着不同于俗世的几分仙家气息,宛若仙宫。
混沌初开,天地伊始,宇宙从无极而太极,以至万物化生。
无极之名,便由此而来。
此时那叫做秦秦的少年正侍立在大殿之前,看着一个个衣着各异,却个个面色欢喜的年轻人从那殿内缓缓行出。他想要上去打声招呼,却又觉得有些不妥,只有尴尬地站在那儿,承受着他们怪异的目光。
那些,自然便是这一届新晋的伏羲门弟子了。
过得片刻,他在山门前遇到的那个道童终于也走了出来,行至他的身边,道了一句:
“掌门真人令你进去,切莫失礼。”
“谢谢小道长。”
他行了谢礼,便带着些许踟蹰,小心翼翼地踏入那无极殿中。
此刻殿中伏羲门内众多位高权重的长老人物皆已到齐,主位上那身着玄青道袍,仙风道骨、卓尔不群的想必便是当今的伏羲掌门玉虚子,其两侧各有偏席,一男一女,那男的苍髯白眉,笑容可掬,女的素妆长帔,面若寒霜。
其下两侧有长老十数人,有道有俗,有男有女,皆气宇不凡,或身负长剑,或手执拂尘,或双掌握于胸前,把玩着道家阴阳环,所有人面上都是严肃之色,静静地站立着。
方才他们正在进行的,便是伏羲门新弟子的入门仪式。
秦秦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场面,他自小跟随师父游历四海,也都是在那三山五湖中隐居,活人都没见过几个,更别说此时庄严肃穆的无极大殿了。
故此,难免有些拘谨。
“你便是秦秦?”
忽而,那主位之上的玉虚子开口问道,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清澈空灵,随即殿内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殿中这少年的身上。
方才掌门真人接了一封书信,便让道童将其召了进来,众长老也是有些不明所以。若非那写信之人身份非同寻常,掌门真人绝无可能会亲自召见一个尚不清楚来历的少年。
“回禀真人,正是。”
秦秦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倒也没有失了礼数。
“这写信之人,是你师尊?”
“正是。”他点了点头。他三番五次请求师父教他修行,但都没有如愿,最终才得了这封书信到这九归山上来。
“你那师尊名讳什么?居于何处?”
玉虚子却是这般问了一句,话语之中似有试探之意。
得此一问,秦秦心中也是颇有几分无奈。他跟随师父整整十年,每每问及师父名讳时,师父都闭口不答,也不教他修炼之道,只如一个普通师长一般教他读书问道,让他略感惋惜。
“师父带我游历四海,居无定所,”秦秦答道,“而师父的名讳,他老人家也未曾告予我知。”
闻言,玉虚子却是叹了一声,抚了抚白须。
“师兄,何人书信?”
那玉虚子身旁的道人忽地问了一句,脸上的笑容散去了几分,对那写信之人似乎极感兴趣。
另一旁的道姑仿佛也对此极为关切,方才那书函上“玉虚子亲启”几字她是看得明明白白,能这般与玉虚子通信之人世间没有几个。一时间,她的脸色微沉,好像猜到了几分。
“是那人吗?”
玉虚子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回答。
秦秦在下面看得他们的反应,心下有些莫名其妙。听这其中的意思,似乎他的师父与这殿中的众人认识?或者说,他的师父,正是这伏羲门人?
随后,玉虚子忽而站了起来,那封书信随即飞跃而起,随着他浮起的手臂升至半空中。紧接着,一团火焰便从虚空之凭空而起,熊熊燃烧,片刻之间,便将那信函焚得干干净净。
“这一封是推荐此子入门的信,是一位对我伏羲门有莫大恩情之人,你我以及在场的诸位都无法拒绝的。”他对着殿中众人说道,随后看着其中的一位长老,“明长老,你安排他到前山别院中,当是这一届的新晋弟子。”
听到这一句,秦秦脸上浮过一阵喜色。
不过,随即却是一位长老行了出来,道出反对的声音:“掌门真人,我伏羲祖师定下规矩,不收来历不明之辈,如此行事恐怕不妥。”
“此一届弟子尚有一人因故未达,这六十四之数尚缺其一,这个叫秦秦的少年突然出现,想必也是天意。”
玉虚子说道,随即看着秦秦,“你且跟随明长老到那别院中住下,明日开始修行,你虽迟到了入门仪式,但看在你师尊的面子上,便于你免了。”
“掌门……”
那持反对意见之人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玉虚子打断了去。
“我意已决,今日便到此为止。”
“谢掌门真人。”
秦秦环顾了众长老的神色,感到些许无奈,但最终还是行了一礼,颇有些尴尬地退了出去。
他长舒了口气,只要入了门,便随他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