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归山的峰群之间,有一处较为平坦之地,略为广阔,那掌门真人口中的前山别院便是建于此。相比于别的宗门,伏羲门弟子的这处起居之所甚为宽敞,四人一小院,各种设施应有尽有,诸多小院又构成庞大的前山别院,廊回亭转,数不胜数,俗世富贵之家,也不过如此。
自那无极殿下来后,秦秦便跟着明长老去库馆领了衣物,随后被带到这前山别院中,在其中一座院门前停了下来。
“这前山别院诸多院落皆是按八卦位列排布,每一方位三十二院,合二百五十六院,每一院都有自己的号牌,新晋弟子对八卦图不熟悉,但只要记住编号便也不会弄错了。”
那明长老待他也略为客气,此番为他讲解,便是怕他在这似乎哪里都差不多的别院中迷了路。
“多谢长老。”
秦秦道了谢,探着脑袋望了望院门外的号牌,乾十三。
这院中的构造与一般的农家小院差不多,东、西、北各两间房,院中有一口井,井旁有一桂树,树下有石桌石凳,院脚还种有一些花草。而且这个院子的主人似乎也比较爱干净,将整个院子清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十分惬意。
进了其中,明长老却也止了步,又对他嘱咐道:
“你安排在西边靠南的屋子,你且先收拾住下,待会儿便会有教习长老来与你们相识,明日一早就开始正式的修炼。”
“麻烦长老了。”
秦秦躬身行礼道。这处院子清幽僻静,也颇合他的性子,只是不知院中住的其他人如何,这让他有些小小的期待。
送别了长老,他便进屋打理收拾,这伏羲门的苦修也不需要多少物事,外边有一屋堆放杂物,一屋清漱盥洗,倒也满足了日常所需。
入夜。
晚膳之后,前山别院显得有些冷清。大多数弟子皆静静地回了自己的屋子温习功课,长廊上偶有一两个借着月光诵读道经,最热闹的便也只能算几个相熟的在院里舞剑,然而也不似俗世戏院那般有声声的喝彩,只是嘴角微微一扬,给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而还未正式入门的那一批新晋弟子们也因为彼此不熟悉的缘故,各自将自己关在房中,准备着明日一早的正式修行。
此时明月当空,说不出的静谧。
乾十三院,秦秦坐在案桌前,有些闲闷,那明长老说会有教习长老来找他们,但现在已经快要到了入寝的时间,却也没见着人影。他点了一盏灯,静静地望着它,有些出神。
“咚咚……”
不多时,却是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终于来了么。”
他忽地立起身来,稍微整理了一番。他虽然是由掌门亲自破例收纳的弟子,但也不敢以此为傲,伏羲门人才济济,须得谦虚行事方可。
不过,当他打开门之时,看到的,却只是一个年纪与他一般的少年。
那人一身白衣,气宇轩昂,一把白色的折扇上写着“糊涂”两个大字,看上去似乎是哪家贵族到这伏羲山来修行的公子。
“我叫叶秋奇,住在你隔壁,你是今日迟到了入门仪式的那个吧?”
来人倒也谦逊,自报了姓名,看来也是同他一样住在乾十三的新晋弟子。只见这叫做叶秋奇的在屋内环视了一圈,也不待他说话,便一头钻进了他的屋子。
“嗯,你这房间不错。我早些在无极殿外看见你了。”
叶秋奇转了一圈最后坐到了他的床榻上,“你呢,你叫什么?”
秦秦此时还站在方才开门的位置上,一句话也没说,一时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不过看对方也没什么恶意,可能是传说中的……自来熟。
“秦……秦。”
“秦?秦什么?”
“呃,就叫秦秦。”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自己的这个名字,的确容易引来误会。
“……”
那叶秋奇愣了片刻,忽地大笑起来,“你爹取名字也太懒了吧……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别误会。”倏尔,他急忙止住了笑声,似乎也发觉了自己这么说有些不太礼貌。
“没关系。”
秦秦移步到桌旁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出生之时刚好碰上我秦家五百年的大祭,我爹说我是天赐麟子,定能光耀门楣,便取祖宗姓氏为名,给我取名叫秦秦。”
“五百年大祭?秦家?”
忽而那叶秋奇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落霞山庄的秦家?”
这中州秦家的名头,在中原也算是颇为有名了。虽不复当年的那般荣耀,但这些年在儒园的扶持下,也算小有名气,故而对这中原事略有知晓的人,都知道落霞秦家。
听得对方这一问,秦秦也并无隐瞒,答道:
“嗯。不过我很少在山庄里,年幼时都跟祖母住在京州,后来又跟随师父去了别处,说起来我已经好多年没见我爹娘了。”
他这般说道,心中不觉有些酸楚。
他跟随师父游历养病,算起来已经有了十年,本想病好后回家看一看双亲,但恰巧又碰上这伏羲门八年一届的招新,不得已才先来了这九归山。
“那咱俩说起来算是世交啊。”
闻言,叶秋奇忽地雀跃起来,“我小时候还跟我爹去过你落霞山庄呢。”
“是么?”秦秦诧异起来,随即释然道,“原来是安阳叶家公子。”
叶家作为同处中州的世家之一,自然与秦家没少打交道,纵然秦秦自小跟着师父隐居,但这安阳叶家的名头,他自然也是听过的。
“好说好说。”叶秋奇笑道,颇为豪爽,“没想到这小小的乾十三院,竟然容了这么多世家子弟,伏羲一门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这……院里还有别的公子小姐吗?”
“那当然,就在你对面那屋,京州上官家的千金大小姐,你以为开玩笑!”叶秋奇伸了个懒腰,毫不客气地靠在秦秦的床榻上,“说起这个上官瑶,还真是,啧啧,要是能把她娶回家,那就算入不了这伏羲门,也是值了!”
“上官家……上官……瑶。”
随后秦秦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错愕?欣喜?还是激动?或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怔了半天,神情有些呆滞,竟是忘记了答话。
京州,秦家古宅。
那株石榴树,那座祠堂,那只顽皮的猴子。
这些,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从来。
“怎么了?”
叶秋奇发现了秦秦的异常,疑问道。
“没事。”秦秦咧了咧嘴,露出两颗牙齿,笑了笑,很快恢复了过来。“没事,那北面那屋又是住的谁呢?”
看着秦秦的反应,叶秋奇感到一阵怪异,却也没有继续追问。
“北面那屋住的也是个姑娘。”他答道,随即一脸的不悦,“我和她不太对头,我来这里四天就只碰到过她两次,两次都触她的霉头,不说也罢。”
“怎么了?”
“不提不提!”叶秋奇甩了甩手,看样子确实跟那北屋的姑娘有些矛盾。只是像他这种性格,头次见面就跟人闹不和,还真有些奇怪,秦秦想道。
随后二人闲侃了片刻,这叶秋奇虽为世家子弟,但毫无倨傲之气,为人谦和,算是对了秦秦的胃口;而秦秦话虽不多,看上去似乎还有点不谙世事,但待人却很诚挚,也合了叶秋奇的性格。
故而两人虽是初识,却也颇谈得来。
“对了,我看其他新弟子每一院都各有教习长老送来些经卷书籍,交待明日的事务,咱们乾十三是不是被遗忘了?”
说着,叶秋奇突然问道。
这些事他跟旁人打听过了,每一届新晋弟子都会以院为单位,各派一名教习长老,负责今后的功课。那专门接引新弟子的明长老也与他们交代过,但是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什么教习长老。
“我也不知道啊。”
秦秦无奈地答道,他之前找个膳堂吃晚饭都找了半天,偌大一个九归山,若是没有人指引,今后的生活还确实不太方便。
“这算什么事啊,你说……”
叶秋奇正准备发些牢骚,但话还未说完,却听到那院门之外传来一阵叩门声。
仅是两声手指的轻叩,却仿佛夹杂了真元气息,引起一阵波动,如同荡着涟漪的水波,恰到好处地传到院中的每一个角落。
“咚咚!”
秦、叶二人急忙开门迎了出去。
此时那轮明月已经升至高空,秋风萧瑟,那桂树不知何时落下了两片树叶,摇曳着,最终落到了井里。
北面那屋子里的少女率先行了出来,是一个妙龄的少女,年不过十六,一身紫色衣裙,垂鬟分肖,结髻于顶,燕尾垂于左肩,一副阁中少女的打扮,只是相较而言莫名多出几分灵气,让人说不出的感觉。
随后是对面屋子的门被拉开,伴随着一阵“嘎吱”声,随之走出一个白衣女子,她一袭白衣胜雪,如出水芙蓉般清新洁净,皮肤如凝脂一般,透着月光,一张俏脸冷峻无暇。小巧的瑶鼻,玲珑的嘴,合适而有当。双眸清澈透明,凌厉而有神,分明流露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瑶瑶。”
却是秦秦轻唤了一声,只是声音极小,怕是连他自己也听不清。
“请进。”
身旁的叶秋奇对着门外说道,看样子,应该来人便是他们今后的教习长老了。
只见那两扇院门缓缓地向着两侧开启,随之走进的,是一个相貌不凡、气质出众的年轻道士。一身黑白相间的宽松道袍,双手负于身后的腰间,未及道冠,一头黑丝随意束着,两鬓却各有一缕白如霜雪的发丝垂落而下。
月明之夜,一剑西来。
鸿衣羽裳,如天外之飞仙。
“我叫谷长风,是你们今后的教习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