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忽冷忽热,云彩时来时走。过了中午,云层吹薄,天色放晴一些。这时二蛋感觉肚里有些饥饿,准备坐下来吃些干粮。他取下挎在身上的干粮袋子和水壶,把它放在一块凸出的平石上,刚要坐下,却见远处另一片羊群向这边移动,那是巴特尔的队伍。巴特尔是他的朋友,和他很谈得来。他收起东西,吆喝着羊群向那边会合。两群羊相距几十米时,二蛋和巴特尔把各自羊群喊住,俩人走到中间隔离地带,互相问候几句,然后找一片裸露的砂地上坐下,各自拿出食物,合并在一起,伙着吃饭。巴特尔喜欢喝酒,身上总带有一个锡铁酒壶,里面灌着满满的二锅头。巴特尔拧开壶盖儿,把酒壶递过去,二蛋接过,仰脖喝下一口,不想壶嘴太大,酒灌到了嗓子眼儿,呛得他“吭吭”咳嗽起来,他急忙吃一口饼压住。“二蛋,慢点儿喝,喝酒要细咂慢咽,这样才能咂出味道来。”巴特尔提醒他。二蛋点点头,抹一抹呛出来的眼泪,把酒壶递回去,巴特尔美滋滋品一口,撕下一块肉干慢慢嚼着,笑眯眯把酒壶又递给二蛋,俩人就这样一口酒一口饭地吃喝着。几口酒下肚,二蛋的血液涌上了头皮,情绪开始兴奋起来,心里那些发堵不痛快的事情,也象冲开了土层的泉水,突突冒出来。他望着眼前的巴特尔,就像见到自己的亲哥哥一样,不由自主敞开心扉,哑着嗓子把自己的心事吐出来。巴特尔听完,拍一下二蛋的肩头,同情他说:“兄弟,哥哥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听人说,你媳妇和别人好上了。你往后得好好注意一下。”
二蛋心头一震,脸刷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他窘迫得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望着巴特尔,哆哆嗦嗦问道:“和,和谁?”
巴特尔顿一下,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掩盖补救,苦笑说:“我也不太清楚。”
二蛋低下头,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苦恼和羞辱似乎都聚在这个疙瘩里。巴特尔看他可怜,为他唉叹一声,把酒壶递过去,安慰道:“兄弟,不要难过,碰上这种事你也没办法。以后你要把自己的弱性子改一改,男人要蛮横一点儿,老实巴交了,太受人欺负。”
这几句话正说到二蛋心坎上,他猛灌一口酒,似乎要找回男人的勇气,随即把酒壶往地下一蹾,“噌”地一下站起来,冲巴特尔一摆手,大声说道:“巴特尔大哥,你帮我照看一下羊群,我回去一趟。”说完,转身离去。
巴特尔一愣,冲着二蛋喊:“你干什么去?”
二蛋不回话,只是把手一扬,大步流星往村子里赶。“是不是喝多了?”巴特尔嘟囔一句。他后悔刚才向二蛋透露那件事,老实人逼急了,什么事也能做出来。他想追回二蛋,又怕两边的羊群跑混在一起,只得对着二蛋背影大声喊:“回去别胡来!”见二蛋没反应,巴特尔摇摇头,一口将壶中的剩酒喝尽,把食物收进兜子里。他用羊铲扔出石块,吆喝着两边的羊群,不时向村子里望一眼,替喝酒的二蛋担心。
二蛋回到村里,打开自家大铁门的锁子,轻步移进院子,一看里屋的窗帘挂着,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一推屋门,里面插着,心里猛然颤抖起来,他壮住酒劲儿,几脚把门踹开,冲闯进去,推开里屋的门,眼前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媳妇正和一个光身的大汉忙乱地穿衣服。二蛋气恼地冲过去,那男人早有准备,一举手,“啪”的一个耳光搧过来,打得二蛋眼冒金花。二蛋摇晃一下,从旁边拽起一把椅子,举起来就要砸,那男人已站到炕下,厉声喊道:“你他妈放下!不放下,爷整死你!”二蛋听见声音有些熟,仔细一看,认出是粮库副主任****良。****良趁二蛋愣神儿工夫,披起衬衫从二蛋身边一闪,推开屋门扬长而去。二蛋向外屋望一望,又望一望炕上发呆的、开衫露胸的媳妇,气急败坏地把椅子往地下一扔,狠狠掴自己一巴掌,蹲在地上,捂住脸呜呜哭起来。媳妇满脸羞臊从炕上跳下来,整了整衣衫,瞅一眼地上大哭的二蛋,绕到外屋去。她从衣柜里胡乱取几件衣服,塞进一个布包里,匆匆出门,跑回了外村的娘家。
二蛋哭得头晕眼花,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地上,靠住炕壁出粗气,思谋该如何处理眼前的难题。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声驴叫让二蛋清醒过来,他用衣袖抹掉泪水,晃悠悠从地上站起来。到外屋洗一把脸,然后走出了家门,满脸悲苦地向村外走去。这个善良无能的人,受尽了屈辱无法排解,只能忍气吞声地放他的羊去。他还得活,还得咬着牙过日子,谁让他这样窝囊,连一个女人都弄不住,还被嫖头教训了一顿,枉做男人,他鄙视自己,痛恨自己。他垂头丧气地走,东倒西歪地走,他感觉自己是跪着,爬着来到草地上的。他的精神被眼前的屈辱无情地蹂躏着。他为自己的处境心酸得要命。
他找到自家的羊群,远远与巴特尔说两句话,然后吆喝上羊群,漫无目标地走了。巴特尔望着他失神落魄的样子,知道事情不妙,也不敢多嘴询问,生怕再刺激到他,触犯到犟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整个下午,二蛋都在草坡下乱晃,晕晕沉沉,茫然跟随羊群走来走去,不是他赶着羊,而是羊领着他。
傍晚,一场大雨又劈头盖脸地浇泻下来,把二蛋和他的羊群淋了湿透。命运也长着一双势利眼,它沉下脸,要把眼前这个倍受欺压的人折磨一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