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摸黑,二蛋踢踢踏踏往前走,在村中央碰见了铁柱,他正在路旁一根新栽的电线杆上安装开关箱子。村里刚通上了电,他是村里的电工,向施工队揽一些营生挣外快。“二蛋,你干甚去?”铁柱停住手中的活儿问他。“去看水龙。”二蛋答。“等一下,我也去。”铁柱说道,赶紧锁上开关箱子,把钳子、改锥装进裤兜里,相跟着二蛋往村西头走,到了水龙家门口,迎面碰上水龙爸扛着一把铁锹出来,要去填埋大路上的废坑,铁柱忙问一声:“叔叔,水龙在不在?”
水龙爸笑道:“在,快进去哇。”
俩人走进院子,推门进入正房,水龙妈在屋里洗衣服,看见他俩进屋,指一指左面的客厅说,“在里面。”他俩转进客厅,见水龙正和一位面容清爽、中等身材,白衣黒裤的男子说话。这男子他们认识,姓马,是毛草家的远亲,在白石头沟村小学当老师,与水龙交往亲密。马老师比他们年纪略大一些,有二十七八岁,待人热情随和。水龙向他俩打一声招呼,马老师也迎过来和他俩握了握手。
水龙把二蛋、铁柱让到沙发上坐下,倒两杯茶水递过去,再从茶几下层拿出一盒‘红双喜’香烟,抽出一根递给铁柱。铁柱用鼻子闻了闻,连说好烟。水龙划着火柴,给铁柱把烟点上,铁柱猛吸一口,过瘾似地吐出一个烟圈儿,那烟圈飘浮在水龙的身边,悠悠荡荡地向前移动。二蛋瞅一眼转动的烟圈儿,转头望着铁柱抽烟的样子发笑。
水龙和铁柱聊几句家常话,然后接住先前中断的话题,向马老师谈论苏联和美国的军事对抗。二蛋听见新鲜,也参与进来,不时问这问那,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水龙则耐心给他讲解。铁柱倒有些见识,时不时补充几句,这让水龙颇感意外。马老师坐在旁边少说多听,不去议论,听到赞同处,点一点头。
水龙发觉马老师拘谨,心里过意不去,便转变话题,向马老师问道:“听说供销社要搞个人承包制,夏华姐受不受影响?”
马老师说:“不受。小村子里的供销社经营不善的,就承包给了私人,像大村子的供销社,顾客多,利润还可以,目前继续公办。”
铁柱问询马老师:“听说我们村的供销社,被白石头沟的郭主任承包了?”
马老师点点头,说:“有这回事儿,郭主任承包后准备让他二小子经营,他二小子不愿意干,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二蛋道:“我说村里供销社咋这么长时间不开门,原来被私人承包了。承包给私人不好,承包人想开门就开门,不想开门也没人管,村里人买东西很不方便。”
水龙对郭主任陌生,向马老师打问:“郭主任以前是干甚的,我对他没一点儿印象?”
马老师介绍道:“他以前在旗里上班,调到白石头沟刚三年,郭主任人倒是不错,有商业经营头脑,白石头沟供销社在他手里,年年盈利,只是他那个二小子不务正业,惹事生非,让他头疼。”
铁柱说:“那小子我认识,前几天我给供销社安装电灯,就是他来给开的门,摩托车骑的飞快,后面扬起一片黄尘,像******鬼子进村,跟人说话咋咋呼呼的,不着调,他家跟毛草家好像是老乡,听他说,准备把供销社转包给毛草家,不知是不是真的?”
马老师说:“这个我倒不清楚,郭主任社会关系宽广,哪个村也能找到一两个熟人,不过他那个二小子胆大包天,成天在社会上混,甚事也能做出来。”
二蛋提起了兴趣,笑眯眯问道:“他能做出甚事情来?”
马老师看他一眼,思谋一下说:“就说上个月的一件事哇,他在饭馆里跟人喝酒,大喊二叫的,一个喝醉的民警嫌他咋呼,掏出枪指住他,让他滚出去,他却不怕,跟那民警吵架,逼着那民警开了一枪……”讲到这里,铁柱突然“哎呀——”叫一声,大家都惊异看他,水龙问:“怎么啦?”铁柱皱眉用手摸一下裤兜,咧开嘴说:“改锥扎住了大腿。”
三个人都笑。
“后来咋了?他让打死了没?”二蛋着急地问。
马老师笑道:“那个民警只是吓唬他,朝房顶开了一枪,把天花板打了个窟窿。开饭馆的老板可吓坏了,饭钱也没敢要,把他们都劝走了。”
水龙说:“现在的民警真是无法无天,看谁不顺眼就开枪,那枪是随便开的?当时房顶上要是有人,还不一枪撂下来?”
铁柱说:“电视上说民警不能随便带枪出去,带枪出勤需要批准。他的枪是偷带出来的,事情要是传出去,估计公安局要剥他那身警服。”
“民警不能随便带枪了?”马老师惊异地问。
二蛋不相信,反驳道:“民警不带枪谁还怕?逮犯人空手去?恐怕没有这回事哇!”
“电视上说的,又不是我瞎编乱造。”铁柱回他一句。
水龙怕他俩抬杠,急忙转变话题问铁柱:“铁柱哥,听说你刚买了一台十二英寸的彩电,在咱们村你这是头一家,哪天搬过来看看?”
铁柱得意说道:“行,明天就搬过来,让你看上两天,过过瘾。不过,水龙,你看可以,但有个条件,你得给我讲讲电工知识。”
水龙微微一笑,逗他:“你看,小时候让你念书,你却要放猪,现在当电工了,遭难了哇。明天你搬上电视机过来,我一边看电视一边给你讲电路,给你补充点儿电工理论。”
“那敢情好,我缺的就是理论上的知识,实作上的那点儿东西早会啦。”铁柱兴奋地说。
“一点都不谦虚。”二蛋取笑他。
“咱水平已经到那儿了,用不着谦虚。”
“我家的电灯,你接了两次才亮。”
“那是保险丝质量差,跟技术没关系。”
几个年轻人说话投机,你一言我一语,天南海北地谈论,说到喜乐处,嘻嘻哈哈笑一阵儿,说到可恶的事,又不免骂上几句……他们畅所欲言,不知不觉说到深夜。等到铁柱媳妇来叫铁柱睡觉时,这才瞅一眼红堂柜上的座钟,已经指向十一点。马老师就在水龙家住下,二蛋和铁柱各自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