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肾上腺素半支静注。”
ICU科室里，一名身形微胖的老人，此刻正站在1床的床头，床上躺着一个中年人，两鬓斑白，面色蜡黄，好似昏死了过去，病床周围则是围满一圈中青年医生和护士。老人神情若定，彷如临阵统领三军的大元帅，用口令筹划着整个战局。
“1，2，3……29.30。”
一名年轻的男医师此刻正跪在病床一侧床沿，麻利的操控着心肺复苏术。
“停，呼吸球囊。”老人左手微微一挥舞，床头的两名护士即刻行动，一人帮患者取仰头位，将呼吸球囊面罩紧紧扣上患者口鼻，另一人用熟练的手法按压球囊，伴随着患者的胸壁起伏，两道清流被送进每一个肺泡组织中。
那名负责胸外按压的男医师刚准备再次上手，老人轻轻摆手示意退下，接着他自己提起除颤仪的两个黑把手，身旁的护士会意的将胶水样的液体喷涂在铁片上，老人将两个把手合拢，搓涂，再分开，分别贴附在患者的右上和左下胸部，一旁的护士早已调配好机器，只见老人顺势扣动把手上的扳机，然后，就如同太极宗师为人疗伤一般，患者被气功震得飞了起来，老人也是受了反作用力，好在他早有准备，扎下马步，很从容的化解这记招式。
老人放下手头的把手，转而望向监护仪，直线之后，那象征着生命痕迹的QRS波形归来，但很快，再次变得杂乱无章。他很无奈，可决不会轻易妥协，只消一个眼神，又一名女医师应身而上，开始新一轮的胸外按压。
“1，2，3，4……”
“准备插管！”老人的声音铿锵有力。
这注定是一个令人难以忘却的夜晚，床上躺着的患者正是吴林的导师老郑，而那位如太极宗师般为他疗伤的高人，就是我的导师吴老。周身帮忙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我们科室的医生护士，也有吴林他们科室的，还有心内科的高手。
我姗姗来迟时，这场抢救已经足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科室里面，1床已经被从天花板上垂下的巨大的幕布紧紧包裹，如同蚕茧一般。幕布外排满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一直延伸到大门口。
我试着往里头挤挤，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有各个科室的同仁，还有一些医院的中层干部，再往里点，我找到了吴林，和他的三个师姐师妹，路子也在，这家伙居然是来凑热闹的。
“你老板怎么了？”我轻轻在吴林耳边细语，生怕惊动旁人。
吴林摇摇头：“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自杀。”
自杀？我心底不觉一惊，脑海中不自觉浮想起各种自杀的场景。
上吊，颈椎骨折或脱位所致的脊髓断裂，应该在不足一分钟的时间内就能杀死老郑。
电击，其实并不像大家所想的那般，是脱离痛苦的快捷方式，心肌的严重损伤，继而出现血流动力学的紊乱，可能比心肌梗死更难受。
难道是安眠药？太漫长了，太痛苦了，而且失败率极高，及时的洗胃导泄足以中断死亡的进程。
割腕更是小女生骗同情的小把戏而已。也许是煤气中毒吧，我是这么猜的。
“不是煤气中毒，是吃药了，50片普萘洛尔，20片硝苯地平，还有安定，还推了丙泊酚，还有什么来着我也记不清了。”
过量的普萘洛尔联合硝苯地平，协同作用发挥严重的负性肌力作用，强行抑制心脏跳动，人为制造心源性休克。又因为是口服药的缘故，有足够的时间给自己推注丙泊酚，能在心脏骤停发生前提前进入麻醉状态减少痛苦，当心脏骤停发生时，大脑瞬间供血不足，失去意识，陷入昏迷，死亡也应该就是近在咫尺的事。如此高大上的自杀方式，简直可升华为艺术。当然，雕塑的灵感源于材料，而对于二武医院的消化内科主任，搞到这些药应该也不是一个难事。
“吴晔，还在外头发什么呆，快进来帮忙。”蚕茧破丝成蝶时，我看到幕布里头王总在朝我招手。
紧接着，三五个刚才一直在参与抢救的医生从蚕茧里走出来，他们个个面露疲态，应该是负责胸外按压的，一圈标准的胸外按压，那强度绝不亚于一次400米冲刺。
人群最内圈又换了几个精壮的年轻医师，我受了王总召唤，也顶到前排，准备开赴火线。
“年轻人，你是我们医院哪个科室的？”
一只大手这时突然搭在我的肩头，我回头，是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严峻的眼神，雄姿英发，我认识这是我们医院的院长沈杰。老郑是医院消化科的科主任，出这么大的意外，院长是应该亲临坐镇，那抢救的医生，个个在医院里也算有点资历，相较他们，我确实不值一提，院长对我产生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王总看院长出手，也不好再说话，吴老师这时出乎我意料的从里头走了出来，他朝院长点点头，还是那憨态可掬的笑容。
“沈院，老头子我确实没计算到这抢救时间能拖那么长，人手紧张，也给年轻人一点机会吧？”
“吴主任，你的意思我懂，可这里面躺着的是我们医院消化科的郑主任，我看还是……”
吴老又点点头：“沈院，请您放心，这是我的得意门生，几分长短我老头子还拿捏得准。”
沈院长放在我肩头的大手松开了，他看吴老师的笑脸逐渐变得认真起来，也不好意思再做勉强：“年轻人，你老师的本事，整个医院都引以为荣，相信你也不会让大家失望的，好好的去表现一番吧，今晚让大家记住你。”
沈院长的话令我不觉感到肩头沉重的压力，但老师再次展露出可掬的笑容，令我压力倍减，他仿佛用心在与我对话，没事的，就用平时最习惯的方式去应对。
我跪上床沿，用食指沿着老郑的双侧****交线比划，左手在胸骨上定位，舒展开五指，右手顺势对接，开始按压。定位、力度、频率，都力求与教学录像带上的示教老师做到天衣无缝。
如果按理论说，标准的胸外按压术，能供给正常跳动心脏95%以上的血流量，那么此刻我的双手，就俨如老郑的心脏，每一次按压，都是一记强有力的搏动，涌射出生命之血，到达他的大脑，他的肝肠，他的四肢，维系着每一个细胞的生存。
三十次为一轮，我完成五轮，退下火线，身后有心内科的主治医师继续顶上战壕。
生命的接力棒，就这么交接着，直到监护仪上出现一整窜完整的QRS波形，老郑的自主心跳王者归来。
这是奇迹般的时刻，所有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可老郑依旧没有脱离危险，神志昏迷深陷魇眼，心跳也需要监护仪继续保驾护航。沈院长看天色已晚，简单的主持总结了几句，就给大伙遣散了，留下我们ICU的几个同事继续守护老郑的生命蜡烛。沈院长是最后一个退出去的，他在大门口和吴老师讲了很久的交心话，之后，还特意点名表扬了我，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PS：这又是真实事件改编，但故事发生在我参加工作之前，所以我只能大致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另外由于ICU，心内科的抢救并不是我的本行，自己也只是间接参与或观摩，所以感觉写起来并非得心应手，可能有些令大家失望了，下一篇肯定弥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