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阴的,仿佛又要下雨.
天还没有大亮,我一个人沿着荷塘的石阶慢吞吞地散着步,心底一片茫然.
这几天总是做恶梦,然后天不亮便再如何也睡不着.自打祭祀的时候晕倒,我便总是重复着做相同的梦,梦到鹧鸪塔塌下来,所有的碎片都压在我的身上,我浑身是血,无论如何都喘不过气来.
那般逼真.
昨天处理完山庄的事务,和翎如冬至以及寒笛一起吃过晚饭坐在一起闲聊,冬至一脸担心地问我是不是病了,说看最近精神很差,脸色苍白的尤其厉害.
“也没什么,”我笑笑,“也许是天气开始热了的缘故,晚上总睡不踏实.姐姐也知道的,我自小就很怕热.”
“是啊是啊,那时候一到夏天,你便无论如何也不肯睡,总是拉着我到水色楼前面的小亭子里抱着十娘一边逗她一边和我聊天.”她低下头轻叹了口气,“可惜了十娘,那么乖巧的一只小狗,我从来没见过比她还漂亮的狗呢.”
我一愣,脸色瞬间黯然下来.
十娘,如果不是她提起,我几乎已经要忘记了.
那是贞留给我的惟一一样东西.
还记得当初他蹲在草地上逗着十娘的样子,阳光细碎地洒在他的脸上,他眼底的笑容就像一个小孩子,纯真,明亮.
他说狗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尤其是这样一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东西.
那时候他仰起脸来颇为迷惑地看住我问,“为什么她会只有这么大一点点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狗,还没有一只枕头大.”
所以他一直叫十娘是枕头狗,却是一只雪白的枕头,好像他身上的长衫,总是像雪一样白.
贞死后,我便一直与十娘为伴,看到她,我就好像又看到贞一样,她的存在,让我有种错觉,以为贞一直都不曾离开一般.
只是,最终,连她也离开了.
因为这个,我一直都无法原谅自己.
那天如果不是我油蒙了心非要让门口的小厮带她出去溜,她就不会撞上那匹受惊的马车,也就不会死.
都怪我.
我将她埋在了鹧鸪山上贞的墓旁边,然后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一整天.那天一直下雨,冰凉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淋透我的衣衫,也一直淋湿到我心里.
寒笛一直在那里陪我,然后天黑下来,他硬拖着我从山上下来.
然后我开始高烧不下,一病就是半个夏天.寒笛一直像个哥哥一样照顾我,亲自给我煎药,在我昏迷的时间里,一直都不曾离过我的房间.
那时因为这件事,冬至还曾半开玩笑打趣我,是不是感动的一塌糊涂,打算以身相许.
我却只是笑,而心里的感动,却是真切的.
只是,我还是忘不了贞,那个生来第一次让我感受到阳光和温暖的人.
而那时,我也不过才十三岁而已.
懵懂的年纪.
“清明?”
冬至温和唤我,打断我游离的思绪.我愣愣地看着她,又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寒笛,终于回过神来.一侧的翎如担心地望着我,抿紧了嘴唇.
我安抚地望着她微微一笑,转而看住冬至,“没事,只是想念十娘了.”
“你是太累了,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又发生了这许多的事.”
“让姐姐费心了.”
她笑魇如花,“哪里的话,我们可是从小睡在一张床上的好姐妹.”
我看住她的眼睛,“是啊,好姐妹.这么多年来,也就姐姐和我最亲近呢.”
“所以和我你是用不着太见外的,有什么需要分担的,尽管和姐姐说,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和笛哥哥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总不能看着妹妹你这么辛苦的支撑着这个家却一分力也不出,这样我们心里也过不去.”
“那依姐姐之见?”
“你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情就让笛哥哥帮你去做好了.千万别和我们客气.”
我温婉地笑,“我会的.”
“这就好,这样我也会略为感到安心一些.”冬至轻拍了拍我的手,突然皱了皱眉,话锋一转,“对了,上次祭祀的时候发生的异象,是不是该找个高僧回来看看?我知道山下鹧鸪寺的方丈很是有些道行的,可以就找他来看看.现在整个家里的人都人心惶惶的,这么下去,心都散了.原本那诅咒之说就传的风言风语,如今又多出这许多奇怪的事情,难保下人们不说三道四,影响了山庄的声誉,就不好了.”
“姐姐知道,我一直都不大信这些的.”
一直不曾说话的翎如突然开口,“本来没有什么事,倘若真弄个和尚来,反倒让大家以为真的有古怪了,姐姐觉得呢?”
我笑了笑,“翎如和我一样不大信这些呢.”
冬至亲昵地拉住我的手,“我也知道你是不大信这些的,可就当做做样子也好,左右也不过就是为了安抚人心,你说呢?”
“我考虑下吧,知道姐姐是为我好,为我担心,可一家之主也不大好当,做事情已经不能像从前一般依着性子来,总要考虑周全,你说呢?”
“嗯,也对,是该周全些,还是妹妹有主见,不像姐姐,一有什么事情,自己首先就慌了.”
我当时真险些笑出声来.
这个冬至.
她会慌?
她是想我慌还差不多.
怎么她会突然想起要做法事的?
她总不会突然会生这样的好心.
如果山庄的人心真的散了,这恐怕正是她所期望的吧?这一次回来的目的,不正是想要这样?
山庄主人的位置,俏得很呢.
鹧鸪寺的方丈.
天已经亮起来了,荷塘里的水鸟也开始躁动,远远的已经可以听见下人忙碌的声音.
灵鹊应该也已经起来了吧?发现我不在,定然是又要到处没头苍蝇一样乱找.这些年,她就一直都是以我为中心团团在转.真是难为了她,事事都要为我挂心,其实我也不过就是一个需要她服侍的主人,难得的是,她可以有这样的贴心.
今天还有很多人要见,很多事情要我亲自去周旋.还要处处当心,以防这个位置做不安稳.
吃过饭去看看翎如,她来了这么久,我都还没有好好和她聊上一聊,有些事情,还只有她才能帮我处理.
比如,这个鹧鸪寺的方丈.
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好像真的要下雨了呢.
拍拍已经疲惫的脸,我转回身,该回去了.
“清明.”
我一愣,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人.
是寒笛.
他在这里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