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院里静悄悄的.牙牙窝在我的脚边,安静的像个婴儿.
我仰躺在柔软青翠的草地上,平静地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天空湛蓝宽广,甚至连一丝云的影子都无.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些年,每到有事发生之前,躺在梧桐院的草地上或者倚靠在草地中央那株百年梧桐的旁边仰首看天,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从前每当这时,翎如总是会高高坐在梧桐树的枝桠上,摇晃着双腿,看着远方,一派悠然.
而疏桐,则一如既往远远地站着,担忧地看着我,却不发出一点声音.就好像现在.
多幸运,经历这许多的风雨,我却可以一直有他们陪在身边.
还有灵鹊.
灵鹊比我大上两岁,照顾我就像照顾一个妹妹.虽然我是主人,她,只是一个丫鬟.
打心底里,我从就没有当她是过丫鬟.
从我七岁进府她便跟着我,如今已经十年.
十年啊,对于人的一生来讲,是个多么漫长的时间.
贞死的时候,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静静地窝在角落蜷着双腿,不声不响地坐了三天三夜,滴米未进.然后她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轻轻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仿佛一声惊雷让我从黑暗中警醒,眼泪决堤般汹涌而来,我扑在她的怀里哭得险些背过气去.
这么多年,她是惟一一个见过我哭的人.而我,统共也只哭过那么一次而已.
那一年,我才十一岁.
稚气未脱的年纪,尚且还看不透生死别离,不知道死者已矣,生者还必须要活下去的道理.也并不知道,从此以后我即将要面临是一种何等残酷的经历.
他的死,拉开了这个山庄明争暗斗的序曲.
然后,应老夫人的要求,寒笛住了进来.
她的理由很简单,贞是杨家独子,而寒笛和贞的年纪相仿,又和贞最为相像,留在身边,可以聊解失子之痛,膝下承欢.
一住就是四年.
从此我们朝夕相处四年时光.
又一个四年.
我总会记得寒笛看着我时那温婉宠腻的眼睛.
而如今,那双眼睛,已经在温柔地注视着另一个人.
冬至,那个我曾视为亲生姐妹的人.
“小姐,都已经准备好,该上山了.”
远远传来灵鹊的声音.
我勾了勾嘴角,手臂撑着草地坐起来.
灵鹊已经走近,我伸出一只手,让她扶我起来.
“其他人呢?”
“都已经在山上.”
“翎如到了吗?”
我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抬头看了看天,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到了,也已经上山.翎如小姐让我转告小姐一句话.”
“嗯?”
她垂下头,说得一字一句,“兵来将挡.”
我愣了愣,继而微笑起来,“走吧,是时候了.”
牙牙依然伏在原地,抬起头瞪着眼睛看我,我笑了笑,回头看向疏桐,他依然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眼底充满浓浓的忧郁.
鹧鸪山是山庄的标志,同样也是鹧鸪山庄的祠堂.
山庄历届主人的骨灰都存放在这里.
据说,这是山庄的创始人死前立下的规矩.
对于山庄的历史,传闻很多.而就我所知道的,便已经有不下十个版本.
而最为可信的,就应当是诅咒之说.因为,那是养父在临终之时慎重对我所讲.
他说,无论如何,将来,我会成为这山庄的新主人.因为注定.
因为,我是鹧鸪本人所选.
那时我才知道,这鹧鸪山庄,已经经历了一千年的时光.
山庄因一个女子成名.
养父说.
而那个女子,名叫鹧鸪.
当年的她用自己的灵魂将鹧鸪塔封印,同时诅咒鹧鸪山庄的每一代都要忍受膝下荒凉,直至千年.
如今,千年已过.
于是这一世,山庄的主人,注定要是个女人.
养父说,第一眼看到我,他便知道,我就是那个人.
因为在我的心里,禁锢了另一个灵魂.
我的心里,有另一个灵魂.
也许.
轿子摇摇晃晃终于攀至山颠,在高傲的鹧鸪塔前停了下来.
灵鹊掀开轿帘,伸手扶我.
我扫视众人,人人重孝,眼前一片苍白.唯独我,一身黑衫.
黑色,是主人的标记.
翎如站在人群前方,微笑看我.我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轻轻顿了顿,然后落在冬至的身上.她神情平静地看着我,似乎成竹在胸.一边的寒笛却是一副深邃模样.
管家迎了上来,恭敬施礼,站到我的另一侧,垂手而立.
脚下一张黑色地毯,一直延伸至塔门前.两个白服小厮跪在门的两侧.
一切就绪.
灵鹊上来,将一朵白色栀子插在我的鬓角,复又退了开去.
我扬起头,神色平静地朝塔门方向走去.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千年痛苦,世世代代,忍受千年风霜.
心底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我的双脚顿时僵住,抬起头看向鹧鸪塔的方向,晴空万里,塔尖上,闪耀着细碎的阳光,刺着我的眼睛,一种莫名哀伤的情绪瞬间在我周身蔓延.
我的心一颤,跪了下去.
一瞬间,原本安静的山顶突然喧闹起来,成千上万的鹧鸪鸟仿佛事先约好,扑腾着翅膀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围成伞状,在塔尖上方不断盘旋,黑压压地,遮住所有阳光.
只听一声巨响,原本禁闭的塔门在无人触及的情况下,轰然而开.
人群大哗,我听到所有人同时抽气的声音.定睛望去,只见塔门方向,一道幽蓝的光芒柔柔地弥漫开来,一道白色身影若隐若现.
心头一窒,耳边响起数声惊呼,我尚来不及分辨声音来处,人已经晕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幻觉,失去意识前,我仿佛听到有个女子咕咕在笑的声音.
那般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