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仙几乎每天都会来医院.
背着一个背叛的罪名太久,她想把包袱卸下来.
我妈给了她机会.
我站在窗外看着这双有说有笑的姐妹,不觉有些难过起来.
是否我也该给她这样一个机会?或者,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想,我妈也会希望我过得轻松.只是这些年,我的性格早已形成,想真正轻松,已经不那么容易.
“简,你来了.”
我妈抬头的时候看到窗外的我,轻笑着招呼.
原本想先走一步,此刻却只能进去了.
我双手抄着长裤的口袋,看了一眼林雨仙.她忙站起来.
“热水没有了,我去打.”
说着匆忙出去.
她还是有些怕我.
老太太轻轻拉着我的手,让我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别开头去, “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宽容.”
“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
说着,她开始叹气.
“别说傻话,你会好起来.”
“不用宽我的心,我清楚自己的身体.”
我突然生出疑问, “怎么会突然生病?你身体不是一直很好?”
“最近吧,最近经常头疼.”
“头疼?怎么你也会头疼?”
为何偏偏是头疼? 我的心里浮上一层不祥的预感.
“什么时候开始?”
“不大记得了,可能有一两个月了吧.”
“一两个月?”我怪叫,“你疯了,就这么拖着?干吗不来医院做检查?干吗一直都不告诉我?”
我有些激动.
“平时疼起来也不见得多严重,我就没放心上.”她并没有看我,一脸淡然.
我强忍着将要冲口而出的话吞了回来.
不是她不肯告诉我,而是没有机会吧?这么多年,我又什么时候给过她跟我好好说说话的机会?
突然心平气和起来.
“你想想看,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大放心.
“什么时候开始?”她眼神迷茫,看了我半天,“我记得那天你还打过电话给我,好像说到你又搞了个古董回来,打算将来去开古董店.”
“我跟你说过这个?你不会就因为这个消息而兴奋地开始头疼吧?”我啼笑皆非.
“又拿你妈开涮.”
“没有啦.”我缠住她的胳膊,“真是那时候开始的吗?怎么会记得那么清?”
“你怎么这么烦?反正是那天就对了.”
她有些浮躁.
我忙岔开话题,“你露台上的那盆素心是在什么时候弄来的?好像挺特别.”
她有些累了,坐到窗口的太师椅里.那是昨天许哲搬来的,说是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坐在这里晒太阳.
真是有心.
我妈当时看着他,嘴巴几乎咧到耳根,他喜欢许哲.
“我一直养兰花呀?你说哪盆素心?”她微闭起眼睛,舒服的不行.“那叫许哲的小伙子不错,会是个知冷暖的,你不妨考虑考虑.”
我不理她,这老太太,有点得寸进尺,居然干涉起我的私生活来了.
“就是看到林雨仙那天你蹲在阳台上浇水的那盆,花盆很精致的那个.”
“哦,你说那个呀.那是你林阿姨送我的,那个是素心里的新品种,说是花开之后香气可以凝神,碰巧名字也是凝香,就搞了来送我.她,”她看了看我, “也算有心.”
“有心?”也许吧,她的心一直都要比一般人重.谁能看懂?至少当年,我没看懂.
“她一直知道你头疼吗?”
我随口问.
“嗯.”
我妈含糊地应着,我回头看她,也许是阳光太过柔和温暖,她躺在椅子里,居然就那样静静睡了过去,呼吸均匀.
手机响,公司的人找我.
我拿了条毛毯盖在她的身上,等了一会,琢磨着一时半会她也不见得就能醒,于是跟一直坐在外面看书的看护嘱咐了几句,我轻轻带上门,离开医院.
回公司把事情处理完,趁着有空,我又溜了出来,打车直接回了我妈的房子.这些日子她估计会一直住在医院,我想去看看,顺便给她带几件换洗的衣服.
进门换上拖鞋,到阳台上随手拉开落地窗.
房子里依然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只是有些冷清.
阳光很好,风有些凉凉的,却不凛冽.南方的冬天,总是格外温和.阳台上那一盆盆的兰花绿得新鲜,看样子被照顾的很好.我看了下花盆,土壤是湿的,有人浇过水了.
是林雨仙吧,除了钟点工和我,就只有她才有这房子的钥匙.
我将目光锁定在那盆叫凝香的花上.
这个时候不是兰花开放的季节,可是那盆花,却偏偏开了.素白细碎的花瓣,开得那么淡定,怡然自得.
难怪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气了.
兰花,最出色的地方就是它的香气.
空谷幽兰,可不是沽名钓誉空有虚名.
我深吸口气,好香.只是,这香气,为何竟会这般熟悉?
这不是我一直以来在我妈这里所闻到的那种味道.凝香,莫非这就是她的特别之处不成?
到卧房里翻出几套贴身衣物,又拿了两件厚厚的毛衣,到冰箱里翻出罐啤酒喝了两口,我又环视一圈,可以走了.
走过露台,犹豫了一下,顺手掐了那朵正开着的兰花放进口袋,才算安心地出了门.
回到医院的时候,我妈已经睡了.眉头舒展,嘴角含笑,当是做了好梦吧.
这些年,她共有几时曾睡得这般安心?
尤其又有个我这样不肯给她省心的女儿.
这几天一直在看蜡笔小新,我越发生出这样的感触.
做母亲多不易.
好想回到小时候.
可我的小时候一直不快乐.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可以回到那个年龄,重新开始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有无忧的蓝天,有宽阔的庭院,还有一条纯白的小狗,一对彼此恩爱又宠我的父亲母亲,一个简单幸福的家庭.
我也可以故意和她们捣蛋,可以用钢丝刷刮花父亲车上的油漆,窝在母亲温暖的怀里看动感超人.
多美好的一件事情.
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那样的生活,若果真的是梦,我也希望沉在梦里,永远别醒.
梦境那么美,那么温馨,醒来却只能面对生活的残酷和琐碎.
还有红颜那样一个妖精.
红颜.
真不愿意想起这个人.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生活里她从就不曾出现.
那座塔倒了.
是她的愿望.
她从中得到什么?而我,又因此失去什么?
一堆恼人的东西.
而如今,我这个世上惟一的一个亲人,她正躺在医院里,也许不久,她将再没有做梦的权利.
生活为什么是这样?
如果我连她也要失去了,那么我的人生还能剩下些什么?
我才25岁.
虽然这一年,已经接近尾声.
这些年,我总是不停告诉自己,只靠一个人的双手一样什么都可以解决.可如今,当身边最亲近人的也要失去时,我才发现,若果真的缺了这些东西,生活本身,也将失去指望.
我一直孤独,可我还是会害怕孤单.
我不想去孤军奋战,一个人的战斗,太过辛苦.
晚上睡不着,抱着牙牙坐在客厅里抽烟,烟雾呛得它睁不开眼睛.我摸着它小小的脑袋,心酸的厉害.
最近它也瘦了.
事情实在太多,生活实在太乱,我甚至对它也开始疏于照料.
牙牙,我的宝贝.
我看着它明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多年前那只也叫牙牙的狗来.
那只牙牙跟它一样,也是全身雪白.杨贞总是抓着它的两只前爪不停摇晃,那时的阳光似乎总是那么温暖明亮.
杨贞,怎么我竟会又想起他来?
牙牙,我为什么也要叫你牙牙呢?有了这个名字,便注定不可能将那一切完全忘记.
那个牙牙,在我和杨贞分手的前夕,无声的走失在风里.
贞疯了一样到处找,终至无能为力.
就好像对于我们的结局,我们都无能为力.
牙牙.
我紧紧抱着它,这回我不会再让你走失,虽然我失去了那时那刻的很多东西,但至少,我还有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
很累,我打了哈欠,抱着牙牙窝在沙发里,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脱下来的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那朵白色兰花自衣服扭曲的口袋里掉将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地板上,隐隐露出一点赤红花心,那么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