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住院了.
她昏倒在阳台里,手里捏着那只浇花的水壶.
林雨仙发现的.
我冲到医院.
老太太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脸色苍白.
医生刚刚给她注射过,此刻正安静睡着.
“医生怎么说?怎么突然就进了医院?”
我问一直呆呆坐在床边的林雨仙,她的脸色和我妈一样灰败,仿佛天就要塌下来.
“是脑癌,已经晚期.”
我只觉脑袋嗡地一声,仿佛炸开.
“脑癌?怎么会?她的身体一直健康.”
“谁都不想.”
“谁都不想?”我有些失去理智, 冷冷地笑,“我以为至少你早就已经希望这样.”
她一呆, “她是我的姐姐.”
“你还知道她是你的姐姐?我以为你一早已经把这层血缘丢开.”
“我知道我曾给她带来过很大伤害,可这些年我也不好过.我已经真心忏悔.”
“真心?那么你当年拆散我们这个家庭的时候就不是真心?如果不是舒致远意外早丧,你还会不会这样真心地站到这里来?”
“不要这样叫他,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爸爸.”
“爸爸?不,我早已没有爸爸.我现在惟一剩下的,就是如今一脸苍白躺在床上连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的这个人,除了她,我再没有亲人.”
护士推门进来,厉声呵斥, “病人需要休息,麻烦你们出去.”
我什么都没说,踹门而去.
走廊里开了暖气,可我依然觉得冷,彻骨的冷,冷的寒心.
她会死吗?
脑癌晚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怎么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一个小孩子蹬蹬蹬跑过我的身边,后面紧跟过来他满脸紧张的母亲,不停唤着小心.
小孩子调皮地回过头朝年轻的妈妈闪了闪眼,浓密的睫毛下那双眼睛那么纯净.
正午的阳光洒进走廊里,斑斑点点,细碎灿烂.
似乎在很多年的以前,在我妈的眼里也曾闪烁过这样的宠腻.
心突然一阵莫名地酸.
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过童年.
母亲不是没有疼过我,一如刚刚这个年轻的母亲.
虽然大多时间里,我只有我自己.
一双手搭在我肩上,是丝丝.
我抬起手,握住她的.
“她时日已经无多.”
丝丝只是叹气.
我回头看住她的眼睛.
“我从前是不是真的太过分?其实她又何尝做错过什么?我却要将一切都发泄在她身上.”
“简.”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拥我在她怀里, “难过就哭出来,那样你会好过一些.”
我苦笑, “有我这样的女儿也是她运气,这个时候我竟然没有一滴眼泪.”
我感觉到她的手臂紧了紧, “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真想大哭一场.
下午的时候,我妈醒了.
她安静地看着我们,一副一切了然的模样.
看得我心酸.我紧紧抱住她.
她揉着我的头发,轻笑出声,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我赧然, “好像我小时候还要比现在成熟点才是.”
“你呀.”我妈轻轻点了点我的脑袋, 挣扎着要起来, “扶我一下.”
我帮她垫好枕头.
“饿了没?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医院的东西不是人吃的.”
她仰起脸来,想了想, “我想吃兰桂坊的雪蛤膏,可以吗?”
“啊?”我张了张嘴, “吃那么甜?”
“我想吃.”
语气俨然一个小孩子.
我无奈, “好吧,我去买给你.”
我一直不知道,她竟这么喜欢吃甜食.
其实,这么多年,我又真正了解她多少?
她知道我嗜辣厌甜,却偏偏喜欢吃QQ糖.
她知道我讨厌刺眼的颜色,惟一能接受鲜亮一点的就是淡淡的天蓝.
她知道我最喜欢她做的蚝油生菜和生煎带鱼,带鱼喜欢吃下一顿的.
可我对她,却一无所知.
兰桂坊有点远,打车来回差不多要一个多小时.
我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盅雪蛤膏,生怕冷掉.脑子里却一直在想,剩下的这些日子,我能为她还做些什么.
这么多年,她从就没有要求过我什么.哪怕是当年我决定搬出去,她也始终一声不吭.
那么大的一个房子,除了一个星期来一次的钟点工,再有的就只是她自己.
她也孤独.
可能比我更甚.
吃过东西,我陪在病房里和她聊天.
她突然说起凝香院.
“院子里的丁香呀开起来的时候一片一片,一香就是半个春天夏天.你外婆最喜欢的就是丁香了,那个院子,是她的命.”
我的心猛地一颤.
眼底缓缓飘过那场凄艳的丁香雨,那淡紫的花瓣细碎地打在我的脸上,那么温柔,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
凝香院.
多遥远的地方,多遥远的过去.
我以为她早已将那一切遗忘.
如今,那美丽的花园,也早已易主.
只是不知,那花园的名字,是否还是凝香?
“等你身体好些,等明年丁香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去看.”
“凝香院.”她的眼底浮起一丝迷茫, “我还能等到那天吗?”
“别瞎想,你很快就会好的,好了我们一起去看.”
我将一件厚毛衣披到她瘦削的肩上,笑着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她摸着那厚厚的大毛衣,半晌,回头头来,静静地笑了.
那一刻,我竟有种错觉,好似我们的身上从来未曾停留过任何时光.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女强人,还是那么年轻.